舊夢
我知道,我是個不被允許快樂的孩子。打從姐姐離開我,這一切便已注定。姐姐離開之後,媽媽就得了輕度的精神病。她一天到晚呆在姐姐房間裏,抱著姐姐的照片喃喃自語。每一次我放學回去,她便欣喜地出來迎接,抱住我,嘿嘿地笑,不斷喊姐姐的名字。一會兒清醒過來,又抱著我哭。我伏在她的懷裏,總是難過的掉眼淚。
爸爸將媽媽送到醫院以後,媽媽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加嚴重。有好多次,我周末去看她,她都隻是楞楞地看著我認不出我來了。當我向她靠近,她總是表現的那般驚恐,歇斯底裏地對著我吼,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仿佛我是她的仇人。
媽媽很快就因為家裏負擔不起的高額住院費出院了。那些日子,爸爸的公司出了不小的狀況,因為經營不善,瀕臨破產。為了更好的處理工作上的事情,爸爸隻能將媽媽送進了精神病院。
猶記得媽媽走的那天,晚霞很好。精神病院派了輛車子來接她,她躲在房間裏不肯走。最後是幾個大男人架著她上了車。她發瘋一樣,到處吼著,亂咬人。車子開走的那一刻,我看見她困在車裏不斷地敲著窗玻璃,她看著我,在叫我的名字,似乎在向我求救呢。
她喊我,小羽,小羽……
車子開走了,她的聲音散於風中。我凝耳聆聽,不見其它。
轉個身,淚水洶湧地掉出來。
我開始用心地做一切事。我從未像那個時候那般迫切地做好我自己。我努力學習,學做家務,不說謊話,不浪費時間,不和同齡的孩子出去玩,假日的時候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書。從來都是爸爸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是那樣一個懂事並且聽話的孩子。
爸爸卻對我異常的不放心,他總說小羽,你不要老是循規蹈矩的,去做你想做的事,爸爸不會反對的。他說小羽,你要好好的快樂就好。我看著他滄桑的臉,他的頭發已經被白色染遍。別過臉,哽咽的說不出話。
你不知道,我做的,一直都是自己喜歡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愛你多麼害怕失去你,所以我總是按著你的要求做到最好。我唯一奢求的是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離開我,雖然我不懂如何述說,可是我比任何人都要愛你都舍不得離開你。媽媽和姐姐都已經離開我了,我再也感覺不到她們的溫暖,你是我現在唯一的依靠了。
我雙目含淚看著他,終於沒有將心裏的話說出來,隻是吞掉淚,淡淡地說,我很好,真的,你不用替我擔心。
那段日子後來就在我日複一日的懷念與不斷尋找中緩慢度過。我的爸爸對我很好,不管有多忙,他每天也總是回來照顧我。給我做飯,清洗衣褲,收拾房間。他每天還要抽一點時間出來去看媽媽。每一次他出發的時候我都不敢看他,他的影子那般落寞,我多麼想要跟去可是我實在太怕見到我的媽媽了。
上了初中以後我不顧爸爸的反對選擇了住校。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逃離,但我實在是不想我的爸爸再為我的生活操心了。他總是那麼辛苦,把所有一切都抗在肩上,我真怕有一天他撐不住倒下去了。
去學校的那天,爸爸堅持送我,到校門口的時候他默默站著不肯回去。我催他,從他手裏把背包接過來。他堅持要我先進去,說他馬上就走。我握著他皺跡班駁的手,我說爸,那我進去了。你不要老那麼辛苦,對自己好一點。誒。他笑著,對我擺手。
然後我就開始了這段我自以為會變的不同的生活。然而事實證明一切都沒有改變,我還是那個安靜的我,那個會因為想起爸爸媽媽想起死去的姐姐默默流淚的小姑娘,那個總是欺騙自己把自己悶在回憶裏尋找溫暖的小孩。
每一個閑暇的時刻,我爬在桌子上,聽到旁邊同學一句熟悉的話,看到日光下一個熟悉的影,碰觸到那一些曾給予我溫暖的東西,總是忽然就想起我的姐姐,想起因為姐姐的死而發瘋的媽媽,想起她們曾經幸福地出去給我買巧克力冰激淩,想起姐姐許給我的誓言,想起媽媽喃喃地喊我的名字,想起她們的離開,想起那個拋棄姐姐的男生。然後眼淚掉下來。
我多想親口問問那個人,我姐姐那麼好的一個姑娘,他當初為什麼要拋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