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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宅二進,雖然已經是深夜時分,崔道遠的書房裏依舊燭火搖弋。崔道遠坐在一張紅木大椅上,他的三個兒子依次站在他的身旁。他的身後站著的是身材削瘦的柳潭,他是跟隨了崔道遠幾十年的貼身護衛,崔若瑂口中的柳師傅。
在崔道遠麵前,站著一名身著黑衣的中年人。若是王源此刻在場,定會識得此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楚州太守陳邦彥。
“崔翁,邦彥來看您了,你的身子還好麼?”陳邦彥恭敬的行著禮,對崔道遠極為恭敬的道。
“嗬嗬,邦彥,你怎麼來揚州了?不是聽說你正帶著楚州十幾萬百姓往南撤離麼?怎不隨行安排?百姓們現在撤到何處了?”崔道遠微笑道。
“哦,崔翁所言不錯,邦彥確實帶著百姓們在往南撤,前日已經全部渡過了淮水。現在有幾位屬官帶著百姓們繼續往南撤離,數日後便將抵江浦渡口。邦彥本來自然也是要跟著百姓們一起南撤的,但邦彥聽說崔翁親自坐鎮揚州城,準備在揚州同叛軍一決高下,邦彥豈能不趕來見見崔翁。崔翁放心,百姓們撤離的事情我已經交代安排妥當了。”陳邦彥微笑道。
崔道遠嗬嗬一笑,擺手道:“算你還有心,還知道來看看我。但這個時候,你該親自護送楚州百姓前往江寧,安頓好他們才是。特意跑來看望我,這心意我領了,但事兒辦的不妥。坐吧坐吧,坐下說話。”
陳邦彥連聲稱是,轉頭朝著崔元博崔元平崔元戎三兄弟恭敬行禮,崔元博等三人也拱手還禮。雙方其實都已經很熟悉了。崔氏家族因為有朝廷的禁令之故,這麼多年來雖然紮根東南實力巨大,但崔氏家族中卻無四品以上的官員,因為朝廷不允許。當然這並不影響崔氏家族將滲透東南官場,崔道遠成為家主之後,采取了迂回之策。崔家人不能為四品官員,他便利用崔家的影響力和財力讓不是崔家的讀書人涉足官場,成為地方大員。通過這些代理人,崔家一樣可以對東南官場隨意操控。
這位楚州太守陳邦彥,便是這樣一個人。當年陳邦彥窮困潦倒,生計無著。雖小有文才,但苦無門路。崔道遠相中了他,給予陳邦彥極大的支持,最終一步步將他扶上了楚州太守的位置上。陳邦彥對崔家自然是感恩戴德。雙方自然緊緊的黏合在了一起。類似陳邦彥這樣的人著實不少,譬如台州太守萬鵬程、越州太守周榮、建州、衢州以及溫州等州府的幾名主要官員,也都是被崔道遠扶上了官職寶座,成為崔家在官場上的代理人。當然,好聽點說是互相利用,說的難聽些,陳邦彥這一類人,其實便等同於崔家的高級家奴一般。
眾人紛紛落座,陳邦彥陪著笑臉道:“崔翁,您老人家剛才教訓的是,邦彥確實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來揚州。但您有所不知,邦彥此來是有一件極為秘密之事要稟報崔翁和幾位公子的。邦彥不能不來。”
“哦?那是什麼事?”崔道遠端起茶盞,慢慢的用蓋子刮擦去茶水上層的泡沫,稀溜溜的喝了一口。
“這事兒可了不得,說出來您老人家一定嚇一跳,幾位公子也一定嚇一跳。”陳邦彥嗬嗬笑道。
崔元戎皺眉道:“陳邦彥,你賣個什麼關子?這麼晚把老爺子折騰起來,你還在這裏賣關子。”
陳邦彥忙道:“好好好,是邦彥的不是,這便說。”陳邦彥的脖子伸得如同長頸鹿一般,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壓低聲音道:“老爺子,幾位公子,聽說有一位神策軍中來的王校尉隨同大小姐一道回了揚州是麼?”
崔元博皺眉道:“是啊,你要說什麼?你可莫胡說八道,敗壞若瑂的名聲。”
陳邦彥忙道:“大公子想到哪裏去了,邦彥不是那個意思。邦彥是想問問諸位,你們可知道這個王校尉是什麼人麼?”
“他不是神策軍的校尉王方麼?是神策軍派來通知叛軍南下消息之人。怎麼?你在楚州難道沒見過他?”二公子崔元平皺眉道。
陳邦彥嘿嘿一笑道:“看來我這一趟來的對了,果然你們都被他蒙騙過去了。我在楚州當然見過他,但在楚州,他可不是王校尉。他的身份說出來諸位怕是要大吃一驚。”
崔家父子麵麵相覷,崔元博道:“陳邦彥,這個姓王的難道不是神策軍的校尉?是個假冒的?”
陳邦彥低聲笑道:“確實是神策軍中的人,但卻不是什麼校尉。他的真實身份便是,當今大唐的王相國,平叛征伐大元帥,劍南隴右河西三道節度使、神策軍的統率王源是也。”
“什麼?”
“怎麼可能?”
此言一出,屋子裏的眾人像是施了定身咒一般,所有人都泥塑木雕一般的瞠目結舌,麵容驚愕。但崔道遠還在慢慢的喝著茶水,隻是聽到王源的名字的時候,枯瘦的手指抖了一抖,但臉上卻毫無表情。
“此話當真?真的是王源本人?”崔元博沉聲問道。
“那還有假?他在清江縣便跟清江縣令馬鵬舉自爆了身份,馬鵬舉還看了他的大元帥腰牌,那還能有假?不知出於什麼緣故,他要馬鵬舉不要泄露他的身份,但馬鵬舉卻不敢對我隱瞞,我楚州幾名主要官員皆知他的身份。他得知我們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還似乎有些不高興呢。不知為何他卻還要繼續隱瞞身份,跟著崔大小姐一起來揚州,依舊以校尉身份自處。”陳邦彥沉聲道。
“我早就看出這家夥不太對勁,就覺得他不想是個校尉。哪有校尉見了我崔家人泰然自若的,哪有一個小小的校尉居然可以調度數萬軍民有條不紊的。”崔元平咂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