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恕老夫還是不能接受相國的言論,老夫覺得,相國此舉……此舉甚是不妥,大大的不妥。相國讓老夫覺得你……似乎……似乎……另有所圖。”崔道遠咬咬牙終於說出了心中想說的話。
王源靜靜的看著崔道遠道:“崔翁,非我王源另有所圖,我隻是為了自保罷了。崔翁,你不在我的位置上,你便不知道我的處境。你也知道,現在遍天下都在傳言我有謀逆篡位之心,到處都在流傳我如何挾天子以令諸侯,如何把持朝政,如何擁兵自重。你告訴我,若是換做你在我的位置上,你會如何想?”
崔道遠皺眉道:“老朽不知,相國不是自稱將無視這些流言麼?”
王源歎道:“我可以無視,但有人能無視麼?而且這當中有些話便是出自某些人的口中,是他們硬是給我潑上這麼多的髒水,讓我永遠洗不清。想我王源,自從入仕以來,不敢稱對大唐有多麼大的功勞。但我王源平南詔,伐吐蕃,馬嵬坡救駕,力敵數十萬叛軍穩定形勢。這些事情就算不是功勞,也是苦勞吧。然而我得到了什麼?我得到的是這一瓢瓢的髒水往身上潑,承受的是這天下到處流傳的關於我的詆毀的流言。你說,換做誰,得到這樣的結果,心不是涼透了的?”
崔道遠沉吟點頭,確實,沒有王源,大唐今日不知是何種情形。此人為大唐立下莫大功勳,而現在,針對他的流言蜚語滿天飛,對王源確實不太公平。換作自己是王源,怕早就心灰意冷了。而此人頂著這些壓力依舊在為平叛奔波,可謂內心強大。
“相國,為臣者受些詆毀也是在所難免,隻要朝廷知道你的苦衷和功勞,終究會有澄清的一日。況且這些流言也隻是流言而已,很多人像老朽一樣,是根本不信的。”
王源嗬嗬笑道:“崔翁啊崔翁,你這話怕是你自己都不信吧。你剛才執意追問我的真實想法,不就是你相信這些流言的表現麼?況且你說什麼朝廷會替我澄清,朝廷會麼?這些流言蜚語恰恰是朝廷中的某些人散布出來的,為的是什麼?當然是為了時機一到,便將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拔除。我才是某些人坐臥不寧的原因呢。”
崔道遠不知如何回答,隻安慰道:“相國身正不怕影子斜,世間自有公論。”
王源笑道:“公論麼?那恐怕是等我死了之後才有了。但我卻還不想死。我這個人就是有些倔強,你想害我,我偏偏不讓你如意,反而會讓你付出代價。我本無害,但你若逼得我無路可走,那便休怪我翻臉無情。有人希望我死,因為我的存在會讓他寢食難安。但我的性命又豈是什麼人想拿便拿的。”
崔道遠道:“相國既無異心,又怎會有人來逼你,相國恐怕是偏激了。”
王源嗬嗬笑道:“崔翁,你崔家當年懷有異心麼?”
崔道遠愕然道:“我崔氏如何會有異心?”
王源道:“那你告訴我,為何你們被驅趕出朝,僻居東南呢?崔家本是世家大族,如今卻成為了江南商賈大族。錢是有了,但這份羞辱恐怕你們崔氏子孫永遠揮之不去吧。所以你們才對回歸朝堂如此看重,那是恢複你們崔氏名譽,重振你們崔氏門楣的絕佳機會。”
崔道遠不悅道:“相國這是要羞辱我崔家麼?”
王源道:“當然不是羞辱,我隻是想告訴崔翁,不管你崔氏有沒有異心,隻要有人覺得你們有異心,那麼你們便隻能僻居江南。因為你們無論怎麼解釋分辯都是無用。原因便是你們崔氏和其他幾族太過強大,有你們在朝中,有人便睡不著覺。這便是你們崔氏和其他幾族無端被驅逐出朝的緣由。”
崔道遠沉默不語,他承認王源的解釋。當初崔氏和其他幾族實在是太強大了,足以影響朝政格局,足以左右朝廷的決策,正因如此,才有了南遷之禍。這一點後來被驅逐的幾大豪族私底下都是這麼認為的。
“而我現在的處境便跟你們崔氏當年差不多,或者說更為惡劣。因為我和當今陛下交惡,所以,你們崔氏和其餘幾大豪族起碼還可以忍辱求生,得以避居東南。而我連退隱的機會都沒有。除非我死了,否則便無法善罷甘休。但我絕不會給他們殺我的機會,所以這便是難以和解之局了。”
崔道遠皺眉道:“照這麼說來,豈非是個死局?若朝廷執意要相國放棄兵權,你又不肯的話,那結果恐怕隻能是……”
崔道遠沒敢再說下去。
王源替他說了下去:“結果隻能是……魚死網破。”
崔道遠渾身冒汗,沉聲道:“相國,你若當真這麼做了,一世英名可就全毀了。你本是我大唐功臣,這一點無論他人怎麼詆毀,公道也在人心之中。一旦你反抗,那可就同安祿山一樣,是叛亂的反賊了。”
王源冷笑道:“崔翁,為何反抗便是反賊?若大唐氣數已盡,取而代之難道不是順應天意麼?”
崔道遠幾乎要跳起身來,嗓子眼發幹,說不出話來。
“當年大唐代隋而立,難道高祖李淵便是反賊麼?高祖建立大唐便是順應天意,大唐難道便是萬世不滅之朝,萬年不倒之基業麼?人有生老病死,國有興衰盛亡,此乃天道循環之理,崔翁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王源沉聲道。
崔道遠啞聲道:“相國……相國怎敢說這樣的話。”
王源沉聲道:“有何不敢?咱們且走著瞧,若大唐氣數未盡,若陛下有德,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我安穩待在劍南過我的安穩日子。沒人招惹我,我也不會去招惹別人。若是大唐氣數將盡,有人非要要我的腦袋,那便說明有人不顧一切執意要毀了大唐,那麼我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崔道遠猛然起身,手指著王源喝道:“原來,原來你果真是有篡逆之心。你想當皇帝麼?”
王源沉聲道:“崔翁,我還是那句話,若大唐氣數未盡,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若天意使然,何不順應天意。”
崔道遠冷笑道:“謀逆便是謀逆,造反便是造反,偏偏要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王源也緩緩起身,雙目瞪視崔道遠道:“崔翁,本人並不需要跟你解釋什麼,我王某行事,從來就無需跟任何人解釋什麼。”
崔道遠喝道:“那便無需解釋,老夫卻也不想聽。”
王源冷聲喝道:“好,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言盡於此。我隻希望你崔家站好你自己的位置,可莫要站錯了隊,招致彌天大禍。”
“什麼,你還敢威脅老夫?”崔道遠瞠目怒斥,一揚手,“砰!”的一聲,將手中的茶盅摔落在地上,頓時片片碎裂,茶水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