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世此言一出,全場死寂。
臥牛山兄弟一個個目瞪口呆,堅強者,咬牙切齒,失落者痛哭流涕,彷徨者撲上悲呼“闖王--”絕望者已經將刀劍放置脖項。
官軍那裏,趙大海欣喜若狂,官軍悵然若失,簽丁一臉麻木。
誰都不知道呂世下一步該怎麼說。
“我可以投降。”呂世淡淡的道,這時候,將握著寶劍的手抬起,將綁縛寶劍的那條手絹用牙齒緊緊的咬和咬緊,讓寶劍與自己的手臂成為一體。
“但是,隻要我身後的兄弟有一個不降我便不降。、”
此話一出,在呂世身後,立刻一陣整齊的呼喊響起:“不降,不降,不降。”
每個兄弟父老,每一個已經傷重不起的都再次爬起,每一個身上帶傷的都紅著眼睛將自己的傷口努力包裹,握緊手中的武器,攙扶起身邊的兄弟,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圍牆,一起仰頭大呼:“不降,不降,”
誰不想榮華富貴,誰不想平安快樂,誰不想一家團聚,但是,榮華富貴是自己這些人能得到的嗎?平安快樂是人家老爺願意施舍的嗎?一家團聚,看看倒在滿河穀裏自己兄弟姐妹父母的屍體,那還能祈求的嗎?
剩下的就是不降,剩下的就是死戰,剩下的就是這爛命一條,就是這血肉之軀,剩下的就是那站在陣前,雖然已經消瘦單薄,卻變得無限偉岸的闖王,那就是靠山,那就是希望,那就是一切。
“聽到了吧,我的趙--”呂世依舊淡淡的問,但是,語音一頓,“我的趙大人,看看,我們已經家破人亡,看看,我們身後的兄弟已經家破人亡,那你說我還投降嗎?”
不等一臉死灰的趙大海回答,呂世繼續淡淡的道:“老天,我不知道老天讓我回來幹什麼,但是我就憑借著一顆良心在做,做我該做的事情,但是,現在我知道了,我不該躲避,你可以為了你理想的家奮鬥,我也應該為這千萬願意追隨我的兄弟奮鬥。”
再回身看看身後的兄弟,再看看緊緊跟著自己的春蘭,展現給她一個微笑,然後轉頭對著趙大海,對著那無邊無垠的官軍,對著東方已經泛白的天空,大聲喊道:“我的理想是千萬掙紮求活的百姓的理想,其實這理想不高,就是平安快樂的活著,一家安樂的活著,不受欺壓,不受勞役催逼,隻此而已,你楊鶴在哪裏,你敢承諾我們嗎?你敢用你的良心承諾我們能得到嗎?”
喊聲一波波的傳過去,就在萬馬齊黯的戰場,清晰的傳過去,搖搖的傳到那小山之上,傳到那大幬之下楊鶴的耳中。
楊鶴一震,張了張嘴,卻如無水的魚一樣,隻是幹癟的張了張,然後頹然閉上,就像那離開水的魚,最終幹渴而死。
郭偉權也聽到了這聲震動天地的問話,他的腦袋一震迷茫,自己帶著邊軍兄弟,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在饑寒之地苦鬥,為的什麼?報答皇恩,為這大明天下,但其實更為了自己身後的父老兄弟,但是,自己做到了什麼?前麵舍生忘死,後麵饑寒交迫,這就是自己為這個朝廷所做所為,最終得到的嗎?
錢同也聽到了這聲呐喊,但錢同隻是袖著手,神色麻木不為所動,但內心裏,卻是一再鄙薄。什麼百姓什麼父老,隻有自己的錦繡前途才是正經,非常感謝這個世道,非常感謝這個世道裏出了一個呂世,很好,要不是你,我還在米脂庸庸碌碌的過著沒有前途的日子,雖然心中滿腹學問報複,但是,天不縫時,現在好了,有你的台階,我得有今天出人頭地,有光宗耀祖,你就叫囂吧,看我如何踩著你的累累白骨成就我的抱負。
這時候,錢同竟然有了一種期盼,期盼呂世能破圍而出,那樣就在外有了一個自己的對手,與這樣不斷給自己軍功展布的機會的對手,那是何其期待?
綏德,坐在大堂之上,正在為大明朝廷殫精竭慮的周暨,似乎也聽到了這聲震聾發聵的問答,手中的毛筆不由一顫,一滴大大的墨汁滴落在上奏朝廷,懇請賑濟安撫邊鎮百姓的折子上,讓自己殫心竭慮所書諫言折子汙損的不能辨認,從此心在難安,那寫了一半的條陳建議,再也寫不下去,圍著它看來看去,煩躁的無以複加,賑濟的條陳,改革的建議真的就能上達天庭,真的就能被皇帝采納,真的就能給這一地百姓帶來好運嗎?
想了又想,卻是徒然搖頭,最後,他將條陳團了團,丟在了廢紙簍裏,一聲長歎。
“誰,誰能用良心保證我--”呂世舉劍大喊,這一聲如破天霹靂,震的幾萬人似乎都後退了一步,沒人敢,沒人能敢用良心保證他,任誰都知道,這個大明已經沒有了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