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和諧恬淡,其樂融融的茶寮,突然變得劍拔弩張,一股深深的寒意,直接浸透進了趙梓全身每一個毛孔,讓他感覺到,在這和三伏夏天,有一種寒冬的冰冷。
但呂世的這種憤怒轉眼就消失不見,理智再次恢複了他的清明,一把按住就要拔劍相向的春蘭,對著她輕輕的搖頭,但原先的那雲淡風輕的微笑,卻再沒出現,現在的呂世,肩上擔負著幾十萬追隨的百姓安危,肩負著帶著他們在這大明末世掙紮著活下去的希望,怎麼還能如當初張家堡前,與張元兒子那一怒拚命的事情,
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頭對已經嚇白了臉的趙梓冷冷的道:“趙先生。”這聲稱呼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尊重與親近,透漏出來的,隻是一種疏遠和--憎惡。
趙梓麵對著呂世的神態變化有些不知所措,但骨子裏文人的傲骨還在,麵對可能出現的死亡,趙梓不但沒有退卻,站起來,挺直了腰身,也一臉從容淡定的拱手還禮道:“呂先生請講。”
“闖賊,雖然被朝廷呼之為賊,實際,他們是一群鐵血忠貞的兄弟,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著這本來應該由那該死的朝廷做的事情,他們拿起刀槍,保護的這天下百姓的生命與太平,他們付出熱血,是為了那一句誓言,是為了這天下百姓建設一個全新的世界。”說到這裏的時候,呂世已經不再理會一臉迷茫的趙梓與那位師爺,而是抬起頭,將目光遠遠的投射到外麵那清新的,沒有一點陰霾的世界,視線穿越那無盡的群山,似乎在審視著那群山外一個全新的世界,他們正在用鮮血與生命打造的世界,趙梓明顯的看到,一提起這個誓言,那一臉陰冷的趙興,那已經因憤怒而漲紅的春蘭,他們的神色慢慢的恢複了正常,而後變得無限潔淨,眼睛裏已經有迷離陶醉的光輝。
“在那個世界裏,農民不再繳納賦稅而得到補貼,公人參加工作而得到相應的報酬,兒童得到免費的教育而不再憂慮饑饉,官吏被稱為公仆,不是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而是戰戰兢兢為百姓服務,人民有冤是以律法為準而不是憑借上位者喜好,商賈聚財為了流通物事,農民匠戶生產是為了增加社會財富。官府征收合理的稅賦不是為養肥官吏皇帝王爺,而是為建設學校,讓天下的孩子都有書念,是為了整修全天下道路讓人們出行便利,為了興修水利,讓人都有地種,有活幹,有新衣裳穿,有飽飯吃。在那裏人人生而平等,沒有上下級管理卻沒有貧賤尊卑,自由,對,是自由,自由自在的氣息彌漫在世界的每個角落。”
靜,這小小的簡陋的茶寮安靜的就空穀,一陣陣合著野花與泥土的芬芳香氣的暖風,輕輕的吹拂進來,吹拂著每一個陷入迷離與憧憬的人們的麵龐,身心,一陣陣的鳥鳴,合在這清風裏,如天上的弦樂,蕩滌著每個被這末世肮髒了的心。
“小先生,這樣的世界在哪裏,還遠嗎?”趙梓喃喃的,眯著眼睛問道。
“在渭南四縣不已經有了嗎?”呂世不去看迷離了的趙梓,眼光轉動著,慢慢的投向了渭南四縣的方向,自信的回答道。
“當然,那裏依然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也有這樣那樣的齷齪,但畢竟在那些你們嘴裏的醃臢東西,在我的眼裏,卻是英雄的人的兄弟們的努力下,已經開始了那世界的創造,他們已經走出了第一步。”
趙梓轉過頭,隨著呂世的目光,投向了那個已經有了希望的地方,不由自主的再次問道:“那已經很好啦,難道還不好嗎?”
呂世輕輕的搖搖頭,自信又憂鬱的回答道:“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無論多麼近乎完美,但畢竟還不是真的完美,那一切不完美的事情,還需要我們,在不斷抗爭中,在不斷的挫折摸索中進行最大的完善。”
看看已經無言的趙梓,呂世盯著他的眼睛,堅定的道:“因此,你言語裏的那些醃臢東西,在我的眼裏,在這天下百姓心裏,是大英雄,是當之無愧的大英雄。”
趙梓在呂世的目光逼視下,臉上充滿了慚愧,是的,他們這樣一群漢子,真的與眾不同,他們現在正在做,並且已經局部成功的,不正是全天下有誌的士子文人所最求的大同嗎?不也正是聖人們追求的,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實現的大同世界嗎?他們的確不應該用醃臢這兩個字來形容,他們所做的事業,的確應該用英雄這兩個字來稱謂,英雄,再合適不過。
退後一步,鄭重的拱手,深深的對呂世彎下腰,真誠的道歉道:“我為我的無知和冒犯,向那些真的英雄道歉,希望得到英雄們的原諒。”
呂世沒有攙扶,隻是拿眼睛死死的盯著他深深低下的頭顱,很久很久。
趙梓就那麼深深的施禮不起,很久之後,輕輕的,但堅定的道:“如果可以,也讓我體會下,那建設那天下大同世界的過程,在那裏,驗證聖人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