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中的爭論還在低調而奢華地漫延著。現在,已經逐漸沒有了剛開盤時的激烈的對撞,隻有滿場的竊竊私語和眉目傳情,以及以虎視眈眈或沉默寡言的勢態在鬥氣。很多人在等待,在看垂簾後的高太皇太後和向皇太後的態度,以及坐在龍椅上的皇上的態度,看風使舵,現在風向不明,舵手先打個盹,不忙著使舵。
現在,簾後的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兩人很矛盾,一方麵,王木木一方的觀點,早已明白,貶蘇的證據多少,隻是王木木一方對蘇軾的打擊的力度的掌控。王木木一方很鄙視蘇軾,已是顯而易見的了。另一方麵,挺蘇的一方,蘇粉們明知這次的漿糊攪大了,於理難說,於法不容,形勢險惡,前途渺茫。但為了信仰和臉麵,為了性命和利益,前仆後繼,東扯西拉,還在找說法為蘇軾解脫。這些強辯之詞,有自相矛盾的,有橫蠻耍潑的,有曲線救蘇的,還有混淆是非的,顛了倒了說的。
高太太後:“向丫頭,我們對蘇軾的印象一直都是很好的,他學識淵博,天資又高,詩文書畫皆精。其文汪洋恣肆,明白暢達;其詩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獨具風格;他也擅長書法,精行楷,能創新,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他的畫學文同,主張神似,提倡‘士人畫’。他這麼一個多才多藝的妙人,如何能如王木木他們這些人所言,是個貪墨虛偽、欺上瞞下的狂妄之徒?我不很理解……”
向太後:“母後,首先,有句話叫‘德才兼備’,也就是說,現實中,有許多人有德無才;也有許多人有才卻缺德。所以,一個人才華橫溢,不等於他就能潔身自好……”
高太太後:“向丫頭,蘇軾的詩詞不是寫得很好嗎?蘇軾的詩詞,從容、豪放、創新、豐富多彩。蘇軾自出道,中進士,任官吏,後經烏台詩案,現又被重用,他的人生也算坎坷。但他並未因此消沉,而是走向了曠達清放。本宮對蘇軾的詩歌及其人格所表現出來的清曠豪放一直讚美不已。本宮想,蘇軾能有此等超人之清曠,應係學問所致,也係修養所致,更係其真率性情所致。綜觀蘇軾,有人說,他的遭貶,外因是因為黨爭,從內因看,也是他的性格所致。這是一場悲劇,蘇軾的‘真’使他心中無所牽掛,胸懷坦蕩,雖累遭打擊而樂觀情懷不變,故有此曠達。這是蘇軾‘保持一己真率的個性,追求無飾的自然人格,是蘇軾人生觀、文學觀構成的核心。’……”
向太後:“母後,世人都說蘇軾‘率真’,蘇軾真的‘率真’嗎?他率真能把五六裏的蘇堤說成三十裏?他率真?那為什麼他治西湖之行與其乞開項目時的所言文不對題?要大造其假?所以,兒媳認為,蘇軾的率真,隻是他在文學上率真;在從政為官時,他並不率真,他先是被官場汙染了,後又汙染了別人……”
高太太後:“向丫頭,你承認蘇軾中文才,你不認同蘇軾的為官,我都要被你說得有點精神分裂了……”
向太後:“母後,這分裂什麼呀?依王木木他們之見,他們認同蘇軾的詩品,他們不認同蘇軾的官品,統而言之,他們不認可他的人品。也就是說,他們認為,蘇軾是個好的詩人,不是個好的官人,所以,總體上說,他不是個良人。”
高太太後:“是嗎?我怎麼覺得一個率真的人被你們說得像是狡猾狡猾的?”
向太後:“嗬嗬,母後,蘇軾為官一任,他一向狡猾。就說這次他在杭州疏浚西湖,他做得是好評如潮。說他:1、修井;2、賑災;3、治病;4、浚湖;5、開河;6、引水。這六條偉跡,與他的大作《蘇軾治西湖》相合,而在王木木彈劾的奏章中看,王木木覺得事實並非如此。王木木對這5條有分說:
1、修井事,在蘇軾第一次到杭州時,他是杭州的通判,蘇軾在通判杭州期間並沒有任何政績,陳襄來杭後,把杭州城裏的六口老井挨個掏了一次,出水多了點。蘇軾馬上寫了一篇《錢塘六井記》。結果,被粉蘇者吹成‘因法以便民’。其實,其時知州是陳襄,論功績,任通判的蘇軾最多是個協從有方。再說,一般規律,通判與知州的關係都不會好,是天敵,所以,陳襄的功勞不能算是蘇軾的。蘇軾嘩眾取寵,以文取事,有偷功之嫌。
蘇軾第二次,即這次去杭,如其《乞開杭州西湖狀》言,需重修六井。那,井是井事,湖是湖事,為乞開西湖從中央批得的錢財、糧食、度牒應用於湖事,應專款專用,不應混為一談,王木木說蘇軾如果不是不懂財會,就是涉嫌混水摸魚。
2、賑災事,前麵說過,說蘇軾第二次即這次到杭州時,災害嚴重,冬春水澇,之後大旱。王木木的觀點,既如此,幹嗎要乞開西湖?大凡大型的水利工程和重大建設項目,均在風調雨順日子好過時作為,災荒年大興土木,是給災情雪上加霜。何況,西湖的湮塞又不是心急火燎的事。
母後,王木木他還說,據他觀察,杭州並沒有大災情。王木木說,若有,蘇軾治西湖時還能募捐到十萬兩左右的銀子?大災年不賑災,還募捐?還有,蘇軾在售賣書畫。中國地主積累財富的一個重要的方法就是‘盛世收書畫,亂世買黃金’。蘇軾書畫能大賣,那,杭州究竟是盛世?還是亂世?是災年?還是豐年?本宮記得,在蘇軾當時說杭州遭災,並伸手要錢糧時,侍禦史賈易、楊畏、安鼎就曾聯名上書駁斥蘇軾關於兩浙災荒的上書,提醒我們,情況不實,並要求朝廷重新調查核實。現在看來,王木木所言,所言非虛。一個城市、地區,災否,如果蘇軾自說自話騙我們,我們並不能發覺。在這個年代,知道到底災不災的百姓,根本不知道政府部門流轉的公文在寫些什麼,所以,說一套,做一套的事,完全可能。而後人又隻是依前人的記載為準,後人紀載的是前人說的一套,哪知當時的實情。當後人也成了前人時,曆史彷佛就定型了。隻可惜,蘇堤不是橡皮筋,它靜靜地躺在西湖中,倔強並客觀地在曬著自已,讓後人的後人的再後人來步量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