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認得高段長的,經過剛才櫥窗裏的圖片各個角度反複刺激、密集轟炸,他的光輝形象已經深深鐫刻在我的腦海中。中央政治局的常委我認不全,但是高段長的麵龐就算燒成灰,我也是認得的。
我決定先下手為強,給高段長打個招呼。以前在學校的時候,碰到和學校的老師或者領導一起出恭,我多半會討好地打聲招呼的。
於是,此時此刻,我說出了至今讓我後悔的一句話。倒底是哪一句話呢?
一般人通常認為是,“領導,你親自上廁所啊!”這叫典型的“沒話找話”,領導可能不喜,但不至於憤怒吧。我要是提前學會這一句,也不至於讓我“遺憾終生”。
我脫口而出的是,我有點害羞,我到現在都不好意思說出來——
“高段長,你吃過了?”
死讀書害死個人!從小到大,老師們就是這麼教育我的,家長也是這麼教導我的。我算是活學活用。
高段長當然不認識我,我剛畢業來報到,誰也不認識我。見我也在這間廁所裏,好像當時他就有點詫異。
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和我並列站在一起積極動手清除身體的水分。他鬆開腰帶,不緊不慢地掏出活兒來,然後,不像我端起機槍掃射,而是水龍頭快停水似的滴滴拉拉。
少時逆風三千裏,老來順風打濕腳。這一點,老子比他強的不是一點兩點。我才二十冒頭,身體活蹦亂跳,他那機能隨著年紀漸長早就不行了。
見我問候他,高段長沒有接我的話。他認真地看了我一眼,不認識似的。當然,千真萬確,這次確定了,他真的不認識我。接著轉過身,把拉鏈拉上,高段長麵無表情地走了。
高段長當然沒有接我的話茬。後來我設身處地想了很多版本,也不知道到底該怎樣應對這樣一個話題。因為,我這是在廁所裏問他有沒有吃飯?
裝修得再豪華,也是在廁所裏。無意中,我給高段長出了一道腦筋急轉彎,幾乎是無解的急轉彎,即便他這個正處級幹部的超高智商,也不能急中生智給個準確的回答。
見高段長不搭話,我自討沒趣。最主要的是,高段長臉色潮紅,板著臉很快就走了。
他遠去的腳步聲,似一聲聲重錘,敲擊得我心神不寧。以至於我後來去找三樓人事科報到時說話老是語無倫次。
從學校拿派遣證的時候,學校說,到了單位大中專學生都有一筆數目可觀的安家費。而且據以往的師兄師姐說,還不少,有一千多塊。
我這麼急吼吼地下車,還沒回家就往單位趕,就是指望能不能把安家費先領了。還有,行李的托運費,車費,到新單位都是可以報銷的。
先到人事科交了學校的派遣材料,接著,腳不離地打聽了財務科的位置,馬不停蹄風風火火推開了財務科的大門。
財務科馬科長和幾個科員集中在一個大間裏辦公。馬科長見一個毛頭小夥沒敲門,就公牛進了瓷器店樣兒的,硬生生闖進機關重地,臉色很不好看。
為什麼不好看?雖然此刻已是二點多,但是按規定機關一點半就上班,已超過三十分鍾了,財務科的“雙扣”戰鬥還冒著硝煙,馬科長的臉上一直貼著紙條兒。
此前馬科長打得不順,後麵手氣好了,不讓牌局就此馬馬虎虎散了。所以誰也不讓走,關上門還在那較勁。
此刻門被推開了,馬科長刀鋒般的眼睛掃了一眼他的搭檔,財務科的出納唐士偉,唐士偉就慌了。到了一點半上班時間的時候,馬科長示意他掩上門。唐士偉倒是立馬按照領導指示辦了,但是他忘最了關鍵的一個環節,把門反鎖。而且關上門後,他也沒有用手拉一下,試試門到底關嚴實沒有?
幸虧剛才不經意間闖進來的是我,要是機關紀委,或者是人事科的,再或者是段長或者其他領導班子成員,那後果將會是多麼嚴重。
馬科長把紙條呼喇一把從臉上扯下來,站了起來。唐士偉鐵青著臉衝我問,找誰?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說,我找財務科了解點情況。
嚇死人不要命啊。其實我的本意是說,我來財務科谘詢點事,和了解情況大意差不多。但是這種場合下,而且是在掌握著一個單位經濟命脈最重要的科室內部來這麼一句,不啻於宣布要來財務查賬一般雷霆萬鈞。
唐士偉也是老機關,神情不變地問,你是誰?
我說,我是今年剛分來的大學生,叫時空,來問問報銷情況的。
我覺得這句話沒問題。但是不知怎麼得罪唐士偉了。他居然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攘,罵罵咧咧地衝我凶,小屁孩兒,才幾點,就過來報銷。你學校老師沒教過你嗎,進門之前先要敲敲門,誰允許你進來的?
我心裏委屈,麵部尷尬,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被他推了出去,沒做過多的無用反抗。
隻是我的目光先是和馬科長對接一下,接著又落到了茶幾淩亂的撲克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