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紅為我而來,但是素有潔癖的她要強顏歡笑,忍著內心的苦楚,去喝林老的口水酒。
我說,林老,牙齒很重要,銅牙鐵齒那都是假的。俗話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可要命,你可千萬要愛惜你的革命本錢。
林老說,小時,還是你跟我貼心。不瞞你說,為什麼我要表演牙齒開瓶的絕技,因為我有成就感。整天埋著頭兒寫那些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想起來苦海無邊,我就想著給自己找樂子。無意中,居然發現自己還有這樣的技能。為了苦練這項絕技,我也是下了不少苦功。你看看我,哪個牙齒上沒有幾個豁兒?雖說苦了皮肉,但是逗得兩位美女高興,我覺得超值。
聽林老如是說,我心想,原來站在媒體最頂端的大人物也有著自己的苦衷。和我等眾生一樣,為了拔高一個光輝形象,違心地編造不少假事例給典型拋光上蠟,為了突出本不存在的人物精神品質,到處扒拉材料論證他們自己都不以為然的觀點。上班寫新聞,或者說編新聞,說到底,隻是為了一個穩定的收入,不涉及其它。
我倒仿佛是遇到知己,和他大倒苦水。新聞寫作那幾點技巧,我早已無師自通,在學校練得如火純清。每一篇不成個的材料拿過來,我給點點睛,基本都能被鐵道報采用。新聞寫作的文字道路太小兒科了,才上班不到一年,我卻已失去年輕人應有的激情。
不像莫漢,每發表一篇,他和吃上冰棍的小孩一樣能激動和興奮好長時間。甚至他怕郭科長看不到,還專門把剪貼本拿過去顯擺。所以,莫漢身上一直充斥著新鮮勁兒和激情,這是我所不具備的。
我活得無聊,有點曲高和寡。莫漢卻是活得真實和認真。有時候,我寧願是莫漢,每天都期盼著自己的小成就,有一點點進步就高興得不得了。一個人活得夠長,也就三萬六千多天,有什麼理由每天不哄哄自己多快樂一點。
我想象著單位的工作對我來說如此容易,如此簡單上手。我是不是喜歡這樣一個朝九晚五有規律的工作崗位。如果讓我終老一生在這張辦公桌上,我會不會大膽地說“不”?
沒意思透了,我對林老說。我耗費的腦細胞,隻是為了能上篇稿子,但是我不知道我所謂的工作有沒有意義?每次看到碎紙機裏一張張寫滿文案的稿紙被粉碎,然後倒到衛生間的垃圾桶裏,看著到處飛揚的白色紙屑兒,我心裏充滿了悲哀。
問題是這些天生的腦細胞死得物有所值倒也罷了,我們費盡心力打造出來的東西,有時隻是迎合上麵某級組織或者某個人不經意的一句話,或者我們一夜沒睡呈上去的材料,看都沒人看,就甩到垃圾簍裏去了。
我們做了大量的無用功,但是我們本意是想給社會貢獻力量的。我覺得我的工作虛無縹緲,沒有任何哪怕一丁點的意義。既沒有經濟意義,也沒有社會意義。所謂的意義都是我們自己強加給自己,強加給稿子的,我們主觀臆斷我們用筆改造了社會,但是最後,好像是這個社會改造了我們。我們除了會寫這些無用且費力的東西,好像已經不知道還能幹點什麼?古時的書生百無一用,說的仿若是今天的我們。
林老同情地看著我,說,小時,你和我有點像。年輕時也是滿腹豪情想要幹成一番大業,給世界添磚加瓦的。我也一度懷疑自己的工作到底有沒有意義。而且,直到到現在,我也沒有參悟透。唯一能說服我的就是,存在就是合理。
有一種力量在背後推動著我們從事當前的事業,到了不需要的時候,自然時空會讓它停止。對了,你不是叫時空麼?時空是個玄幻的名字,時空會告訴你一切。當前,你得時刻準備好,當然,要是能有個第二項技能更好。技不壓身嘛!年輕是個寶啊。
林老的這句話啟發了我。隻是當時我還不知道,我隻是以為他借著我的話題,象征性地安慰我。我本以為我和林老也就是這一次的交集了,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和林老後來居然成了忘年交。
吃飯的空隙,林老從兜裏掏出名片夾,一人發了一張。我注意到,林老給我們分名片的時候,是兩手分別抓著名片的一角,水平端著遞到我們跟前。蘇紅看他如此重視,也是雙手接過去,然後小心地夾到錢包裏。我和林霞卻缺乏必要的禮貌,都是單手接過來揣口袋裏。知識分子討厭世間繁文縟節,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無禮,也壓根沒去考慮。
林霞一個女孩子任性撒嬌什麼的,男人不會在意。我就不行了。果然,林老說,時空啊,看一個人,吃一頓飯觀察一下就足夠了。以你的個性,棱角太強,恐怕目前在機關裏混不太適合。你是新人,讓別人適應你是不可能的。但是你不變得圓潤,好多坎兒你過不去。你心裏不是味兒,別人心裏也不會好受。
林老的話有幾分道理,他看人也很準。他一語中的,猜中了我的人生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