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蟲小技成就了莫漢,他很快成了幾個客運段領導心目中的紅人。我卻對此嗤之以鼻。於我而言,“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會寫文章的那個人,將來是要縱論天下,治理國家的。還在初中的時候,語文老師曾經說過,學文科的,就是語文學得好的,將來是拿鞭子的人。學理科的,就是被鞭子打的人。我可不想被鞭子打,所以一直以來我對文學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愛。後來學到了孟子的“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有了理論上的支撐,就進一步堅定了自己崇高的理想和信念。
我要做人上人。我選擇了學文,意味著在將來的社會分工中,已在起點線上領先一步。莫漢所擅長的這些,不過是販夫走卒的小把戲,根本拿不上台麵。我相信十年之後,隻怕他給我提鞋的份兒都不夠。從到了客運段工作,我就一直活在雲端,以一種內心高貴的方式考察周圍世界。有時我嘴上謙虛,心裏卻是高傲無比。“傲得像頭屎”,遠城人這麼形容人類的卓爾不群,我是其中之一。
但是我的高傲這一次被向蕾撕得體無完膚。
曾強來了。曾強是我的中專校友,一個寢室的。曾胖子人長得土氣,像個農民。他也確實是農民,但是一出道他就選擇對了行業,做起醫藥代表。
90年代,醫藥控製不嚴格,各項法規的出台不完善,但凡是醫藥代表,基本躺著拾錢。曾強在學校學習成績不好,但是嘴皮子功夫一流,口吐蓮花,是個侃家,天下沒有他不懂的行業。苦了他的英語不行,要不聯合國秘書長的位置非他莫屬。又陸續經過三年學校演講協會秘書長的淬煉,組織、口才、協調的功力得到了極大釋放。到了社會如魚得水,很快把他家鄉西江省省會的幾家大醫院全部攻破了
後來說起成功的關鍵,曾胖子也不瞞著掖著,秘笈無它,好色的給色,好錢的給錢,好酒的給酒,三者都喜歡的就都給,反正是羊毛出在狗身上。他們交易的雙方都沒有成本,大頭錢基本最後一股腦兒都轉嫁到了病人。加上曾胖子酒量逆天,入道不長,三教九流全部玩得轉,工作就漸漸走上正軌。
曾胖子到遠城來,主要是想看看這邊行情,想在遠城醫療市場上分一杯羹,當然也順帶也看看我。曾胖子事業如日中天,穿得卻是寒酸。本不是洋氣的人,再缺少了適當的包裝,形象上就要打折了。曾胖子討厭窮人乍富的嘴臉,也不想露富,所以保持本色來見他的哥們。
因為聽到我已經有了女朋友,曾胖子非要讓我把女朋友帶過來讓他看看。我不想帶著向蕾來,向蕾小事多,說話內外不分,老是得罪人。讓我選擇,我寧願把蘇紅帶過來。但是看樣子,為了業務,曾強相當長一段時間應該會呆在遠城了,我不能三天兩頭地換女朋友,傳出去說我花心,我的名聲就壞了。讀書人飯可以不吃就是死要臉,臉沒了,就啥都沒了。
我小時候看連環畫,說一書生不清楚花生到底是長在樹上,還是長在地底下。偏偏不懂裝懂,和農夫打賭。農夫說長在地下,他說長在樹上。人家說,要是我輸了,我賠你一匹馬。要是你輸了,你把進京趕考的毛驢給我。結果,經過實際考察,自然是書生輸了。
書生倒也大方,把毛驢的韁繩給了農夫,但仍堅持自己的觀點:毛驢給你,花生還是長在樹上。到現在,我一直不懂這個故事的喻義。大多人笑話這個書生要臉,我倒覺得書生挺可愛的,敢於質疑,敢於堅持自己的觀點。但我是個懦夫,自己的觀點都沒有。比方說,今天給向蕾打電話。
我打電話給向蕾,說來了個朋友,要不晚上一起出去吃個飯?向蕾問我是誰?我回答說,來了個校友。向蕾在遲疑,到底來是不來?我聽到她拿著電話在遲疑,我嘴快,又催了一句,問她來不來?其實我內心是不想帶她出來的,我了解她。從小嬌生慣養慣了,見了外人不會說話。但是向蕾居然同意出來了。我真是嘴賤。可是話說出來了,我沒有理由再攔著不讓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