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球炮彈一般落下去,速度力量都很大,楊部長幾乎沒有碰到球,球擦著他的臉頰飛了。
全場一陣寂靜。沒有人鼓掌,沒有人叫好。時間凝固了,世界停止了轉動。
不是他們不知道叫好,因為,出事了。
我這一板力量太大了,我的重心全部集中在上半身,扣完球,身子就收不住重重撲在了球案上。
這個“雙魚”的球案子是由兩個一半兒拚接而成,每半個桌麵都是和家庭用的餐桌一樣,可以折疊收放。我身體的衝擊力太大了,直接把對方那邊的桌腿頂得傾斜,那桌麵“啪”的一聲巨響,落了下來,不偏不倚地蓋在楊部長的腳上。
楊部長“哎呀”一聲,倒在了地麵。扔了球拍,雙手使勁扒住桌麵,想使勁抬起來。
事情太突然。周圍幾個人反應過來,扶桌麵的扶桌麵,拖楊部長的拖楊部長,七手八腳把部長救出來,我偷眼看去,他的小腿肚子血青血青的,有了明顯的紫印子。讓我心裏一涼的是,楊部長腳上的白跑鞋上麵浸出了紅色,他的腳受傷了。
小心翼翼地幫他脫掉鞋,拽掉運動襪子,大家毫不吃驚地發現,楊部長大拇指甲裂成了幾瓣,血肉模糊。宮文要打120救護車,楊部長擺擺手說,不用了,還能走,鐵路醫院就在這邊十分鍾,你們辛苦一下扶我過去。
看到眼前的慘狀,我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了。我這麼好勝,我為難這個老人幹什麼?不就一場球嘛,我計較來計較去, 到底為了得到什麼?為了他是我的上級,為了他是我的長輩,為了他對我的關心和愛護,我也是應該主動讓那個球的。我後來聽說,這次會上讓我發言,都是楊部長直接點名拍板的。
我蹲下來主動背楊部長,大家七手八腳,幫著把楊部長架上來。楊部長常年鍛煉,體格不錯,大約有140斤重的樣子。整個人附在我身上,就覺得重了。賓館不高,總共四層樓,沒有電梯。下樓梯的時候,我怕受不住慣性衝下樓去,摔了我事小,摔了楊部長就罪加一等了。所以我特地交待和我一起打球的幾個人人扶著部長,同時不忘拽我一下。
剛才打球的時候,球台上有專用的體育照明燈光,健身房裏燈火通明。等到出來了,才發現天已非常黑了,路燈及其微弱。讓我們沒想到的是,外麵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飄起了雨絲。春雨涼颼颼的,直往脖子裏鑽。沒有人拿傘過來,有人用外套蓋住了楊部長的腦袋。我背負著楊部長,後身拱起,所以兩個人看起來像個合成的大蝸牛在雨裏踽踽獨行。我自然是走不快的,為了減少我內心的傷痛和罪惡感,即使最後快支撐不下來,我依然裝著很輕鬆的樣子,拒絕了宮文的幫忙。
雨不大,很密集。我的鏡片被打濕了,視線顯得模哩模糊。我的頭發很快濕透了,打著縷兒貼在腦門上。看到了醫院的大門,我開始了衝刺,速速跑得虎虎生風。
這個點,醫院的外科早已下班了,我們直接跑到急診科。急診的大夫輕描淡寫地做了檢查,說,沒有好辦法,拔了吧。大夫開了單子,冷冰冰地說,80元,交錢去。
天哪,要拔指甲,不僅楊部長,就是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等於我一手把楊部長送上了刑場啊。雖然是無意的,但是我是直接的推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一股強烈的負罪感湧上心頭。我狠命地抓我的頭發,扇自己的耳廓子說,楊部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啊。都是我害了你。我不是人,我有罪。
好在裏麵有明白人,知道鐵路醫院的大夫水平也就那麼回事。人活臉,樹活皮。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鐵路醫院的人沒有臉,他們也不屑於要。前些年,很多醫院夥房的木匠披上件白大褂就敢到辦公室給人問診,隻要是骨頭傷著了的,就一個方案,鋸!這也是他們在夥房苦練多年輕易不會失手的技術活之一。因此,90年代社會上流行著一句話:隻要不怕死的,就往鐵路醫院送。
鐵路有錢,對子弟醫院也舍得投資,各地鐵路醫院設施、裝備都是一流的,就是軟件不行。稍微有點能耐的都被其他大醫院給挖牆角挖走了,也因此造成了醫學人才青黃不接。藍島的鐵路醫院門前,常看到有一大幫子人擺著花圈鬧事兒,以至於半年沒人來鬧一鬧,周圍的商家都覺得很不習慣。提起來,鐵路醫院也就是看個傷風頭疼之類的,其他的一律“小病治大、大病治死”。當然,這都是鐵路職工的玩笑話。
一起來的明白人給鐵路醫院的宣傳科長打了電話,很快,半小時不到,鐵路醫院的院長、書記,藍島分局的黨委書記、鐵路醫院的宣傳科長一大幫子人浩浩蕩蕩地殺將過來。最重要的人物,外科的包主任也第一時間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