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怡係學校學生會的宣傳委員,雖然學的是設計,但是屬於和文學談戀愛的那一種。三天兩頭寫個豆腐塊,偶有收獲,都會用剪刀裁下來,精心貼在小本本上,擱在床頭,時不時翻翻。用她自己的話說,別看文章分量薄,有內容,厚重感強,有沉澱。僅僅一年的寫稿功夫,於怡就獲得特約通訊員的稱號,她頗有些得意。
特約通訊員放在一般站段很無所謂,哪個站段的通訊員每年不發表個五六十篇稿。但是放在教育係統,而且還是個學生,就是相當了不起的成績。
於怡有明確的目標,技校畢業時,她的小本本必須貼滿自己的作品,這是她的資本,在學校評先、入黨都用得著,雖然她內心裏並不喜愛和這些豆腐塊打交道。
剛出道時,於怡曾絞盡腦汁地寫了兩頁紙的散文投過去,等了一月沒見消息。後來在語絲欄目發現了,她的文章黃金般地濃縮為一句話。嚴格地說,是好幾句,因為有幾個逗號,但是有且隻有一個句號,因此說是一句話也不為過。把六百字壓縮為一句話,是超濃縮,具有安利的品質。
讓於怡不安的是,發表的那一句話其實並不是她的原創,而是引自於新潮作家安妮寶貝的一篇文章。再解釋一下“語絲”欄目。“語絲”就是專門為這些新手準備的欄目。一個新麵孔闖進文學圈了,一個字也不給人家發,也怕打擊人家的積極性,畢竟報社也需要一個固定的通訊員隊伍做為支撐。大家都不寫稿了,報社也遲早辦不下去。慧眼的編輯用眼角掃描了一下通篇文章,終於發現了這句散發著智慧光芒的哲語,把它提取出來,安放在了合適它的“語絲”欄目裏。
就一句話,六十五個字。這,已經足夠了。文學青年於怡看到自己的大作變成了鉛字,實實在在擺在自己麵前時,激動得兩眼放光熱淚盈眶。這不是夢,這是活生生的現實。是的,有文字出版了。光榮屬於驕傲,於怡想起了上幼兒園時老師教的一句兒歌: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
但是,文學的太陽照耀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照到過於實身上。鐵路幹部於實老人混到快退休了,寫了許多關於鐵路改革的言論,一直都沒有機會登報。他也許一輩子不會明白,濟州鐵道報不是中國青年報,從總編到編輯都是程式化的臉譜,四平八穩的言論總會受到熱烈歡迎,有棱有角的言論大多會被打到冷宮。
有一次於實老人關於反映鐵路工人工資待遇偏低的稿件有幸登上了二版版麵。臨簽字時被總編及時發現,總編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我們的許多同誌還缺乏政治敏感性,缺乏“政治家辦報”的信念。鐵路改革適逢關鍵時刻,這樣給改革潑涼水的文章怎能堂而皇之地見報呢。隨後,報社開展了為期一個月的“學查整改”學習教育活動,倒黴的值班編輯失去了當年評先的資格。
總編在分析會上拍著桌子說,不是我和你過不去,是你和我過不去。這樣的稿件發出去,我的烏紗保不保住還難說。青年人,缺乏經驗,還需要鍛煉。自此,人們記住了這個光榮的名字——於實。見到這個名字,一率封殺,務必一刀見血,見血封喉。涉事編輯再見到“於實”這兩個字,甚至會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