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歌德身上刻下的痕跡,已然超越常人。
阿蘭薩看向這名老人,才注意到除了一張皺紋愈發清晰的臉,他的身體也不知何時變得消瘦不堪,或許是因為幾日的牢獄生活,更或許是因為時光留下的明晃晃的刀刻,使他如同風雨中的一株枯木,隨時都會折斷。
“爺爺……”
他輕喚出聲,心中百味。
“好了,阿蘭薩。”
未等阿蘭薩再說些什麼,歌德卻先朝他擺擺手,麵露疲倦,說:“我累了,你給我安排個地方,讓我休息一下吧。”
阿蘭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終隻能點頭回應。
他看到了歌德的眼,同時也明了了,這樣的一次背叛,於見證萊恩家族由輝煌走向沒落的老輩們,於英雄王時代留下的意誌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雙眼,沒有血、沒有淚,也沒有光。
在歌德枯槁的身上,過去的輝煌,正不可扼製的腐爛。
“阿蘭薩……”
當老福利特小心翼翼的領著歌德走出會客室的門時,歌德停了下來,他轉身看向站在原地的白發少年,沉沉的吐出一口氣,才說:“放手去做吧……但是,請你記住,你身上流淌的血液,和你的父親。”
阿蘭薩沒有說話,而是緩緩單膝跪下,頭顱深垂——這是他能想到的,最能表示歉意和恭敬的方式。如同一名士兵參見他最為敬拜的將軍。
歌德的眼中終於閃過一抹微弱的光,隨後消散。
此時,位於黑鏈堡中,似乎運籌帷幄的阿爾法·萊恩不會想到,他釋放歌德,想借他的口舌撫平蠢蠢欲動的英雄王之子,而歌德帶給阿蘭薩的,卻是一段偏向不明的對話。
正如逝去的英雄王在眾將之中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一個人永遠也無法憑借陰謀詭計完全左右另一個人,因為某些時刻,人思考的方式不是通過大腦,而是通過心。人心,最難以捉摸,它可以被操縱一時半會,卻永不會被禁錮。
目送歌德離開會客廳後,阿蘭薩直接將自己丟到沙發上,一坐便是坐到破曉時分。他在想,甚至在猜測,他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許久不見的,父母的記憶碎片再次於他的大腦蘇醒,拚合,彙成一個斷續卻驚人有序的故事。
是關於烈焰和濃煙肆虐的戰場,英雄王赫拉科勒斯策馬奔騰,當先一人殺入敵陣之中。
也是關於陰涼,爾虞我詐的王宮中,鬱金香女王蜷縮在王座的角落,下方的臣子以恭敬的姿態,以及叵測的麵龐看著她。
而最後一塊碎片,是一座幽深的地下祭壇,撫養阿蘭薩長大的塞西莉亞吟唱著咒語,她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似天使的歌唱,又似魔鬼的竊竊私語。一顆顆作為祭品的靈魂被擠壓,崩碎,散作一縷縷微不可查的粉塵,跟隨倒下的屍體淌出的血液,彙聚於祭壇終於的圓形血池中。
血池裏的男嬰,心髒終於從一開始的寂靜,化作顫抖,而後是澎湃有力的跳躍。
這是阿蘭薩誕生的源頭。
他生於混沌的夾縫,他注定了,此生不凡。
破曉之後,雙陽跨出各自的領地,刹那間光芒籠罩,從東西兩側,將荊棘大陸嚴嚴實實的包圍起來。
阿蘭薩的目光穿過窗戶,停留在天際。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人族的一些遺著中,曾說明,天空頂端的兩顆太陽,其實是光明神福玻斯的神國之門,當它們合二為一時,便是神國之門開啟之時。
每天,神門開啟之時,光明神福玻斯會將它的目光投向大地,觀察世人。
神,是淩駕於一切的存在。也是……讓凡人敬畏,和垂涎的存在。
阿蘭薩忽然歎出一口氣,他站起身,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便邁步走出陪伴他度過一夜靜寂的會客廳。
這時候,伊莉塔等人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迪恩納州,伊克斯城城郊的小村,並成功與率先抵達這裏的米洛克碰頭。
還沒等伊莉塔等人完全走下飛艇,身穿一身粗布衣,打扮得如同一名強壯的農夫的米洛克便急急朝飛艇的駕駛員喊道:“趕快走,要是被萊恩家族的眼線看到,就麻煩了!”
伊莉塔看了一眼飛艇,說:“希望我們回去的時候,不會用到這東西。”
“別擔心!”
也不知是安慰還是反駁,米洛克大聲說:“我們要是打贏了,這裏就是我們的地盤了,要是打不贏,估計也沒命回去了!”
“傻大個!”
如此直白的稱喚,自然出自芙蘭族女性莉之後,她坐在隆隆背上,朝米洛克叫道:“你就不能把你那不吉利的臭嘴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