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靜燃,一綠衣婦斜倚桌旁,一針一線細細挑著手中的絲絹。“娘,夜深了,怎的還做繡活?”鍾元君走進王氏裏屋,行了個見安禮。“前個兒你母親尋我繡個小巾,說是要配元蓉秋選的衣裳,昨個兒做好一塊,你母親瞧過卻說著色太過清,沒的喜氣,讓我重做個去,明個兒就要。”王氏叫她坐,又叫一旁小婢端碗熱茶與她。元君聽的心裏有堵,卻又不能多說什麼。這鍾府是一商戶人家,與朝中人有些許關係,鍾明柏有兩房夫人,一個是孫氏,一個便是王氏,王氏是小夫人,隻產有一女,因此在府裏沒甚地位,大夫人又總是明著暗裏難為著她,自是日子不好過。循例,這府裏所有的子女,若非大夫人所出,在稱呼上,必須稱大夫人為母親,自已的母親隻能稱娘。
“娘,父親有許些日子沒來看你了?”“你父親總是個有事做的,哪像我這閑人,且大夫人為元蓉秋選的事多有勞累,你父親自是去大夫人房裏。”王氏手裏忙著繡活,心裏卻有些酸楚。正說著,一小婢匆忙進來,道:“夫人,老爺來了。”王氏一怔,又忙將手中絲線收起,而後又似想起儀容,轉身往妝鏡走去,元君一把扶住母親,輕聲說:“娘,父親已經來了,莫要慌了神。”
“妙珍,你身子可好些了?”鍾明柏一臉笑意的進來。元君瞧著父親的笑容,心裏總覺不安。
“妙珍給老爺見安,回老爺的話,擾得老爺掛念,妙珍身子好多了。”王氏福了個安,“起吧,你我夫妻之間何必如此多禮,坐吧!”王氏坐下後,鍾明柏這才見到一旁的元君,“元君也在這?”“是的,方才與娘敘會子話,元君給父親見安。”“起吧,你也尋個坐,正當有事與你娘和你說,也省得我再說一次。”
待元君在王氏身旁坐下,鍾明柏喝了口熱茶,才說起話來。
“妙珍,這小巾可是為元君做的?”鍾明柏瞧見繡盒裏的小巾,便拿與手上,細細瞧著。“卻是繡得芙蓉,我記得元君是喜白茶花的。你這做娘的可是糊塗了。”“回老爺的話,這是給元蓉繡的小巾,元蓉素來喜歡這芙蓉花,想著這秋選在即,尋著空給她繡個芙蓉小巾,也衝著許喜氣。”王氏滿懷笑意的說得,卻不說是孫氏叫她做的。
“恩,妙珍可是有心了,元蓉知道你的心意也是會感激的。”頓了頓,放下小巾,又道:“說來,元君也有十五了吧?”“回爹爹的話,上月十三剛滿。”元君低聲說道,心裏又尋思,這是爹爹從不過問的事,今個兒怎兀得問起。“上月十三滿得,瞧我這做父親的,連自家女兒的生辰也忘了。”鍾明柏麵上有一絲的尷尬。“老爺是個有事做的人,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乞可擾了老爺的正事。”
“這幾年確是商事繁重,冷落了你們母女,是我的不是,正著,我的一位朝中好友今日托人帶信與我,信中說,這次秋選中,因著秋選內監的失誤,誤算一個名額,這會子正急得一團亂,遂讓我尋個姑娘去,這可是個難得的機遇,我便把元君的名報了上次,待再過幾日,與元蓉一同進宮秋選,也算是對你們母女的一點補償罷。”鍾明柏的一番話,卻是驚著了王氏母女,王氏急急道“老爺,這怎可行,府中已有一位小姐被選作待選秀女,若再出一位,可是合適?”“這你大可放心,前朝也有一府中同出幾位待選秀女的先例。”“可是……元君方才十五,選作秀女實是小了許些,不若再在府中留幾年可行?”王氏的眼中冒著幾點淚花,不舍之情滿寫在了麵上。鍾明柏卻不耐,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女子日後總是要嫁人的,與其嫁與一個不知根底的男子,到不若進宮秋選,若有幸被選中,也算是蒙得了一門好親事,攀得了皇家親,若沒能選中,做個小宮女,待二十五放出宮來,再替她選門好親事,也是可行的。你也不必再說甚麼,這事便是定下了,我已吩咐人去準備元君秋選的行頭,再過幾日便同元蓉一同進宮,我還有商事未辦,先走了,你和元君好生準備,不可差池。”說完,也不待王氏反應,便拂袖而去。
“老爺……。”王氏的聲音哽咽不已,元君扶著王氏,走進內閣,做在床榻上,摸出自己懷裏的小巾,擦去王氏的淚水。
“娘,你不若這般傷心,女兒能進宮,也算是上輩子修來的福份。”“傻孩子,這宮裏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你這般性子,叫娘怎能舍得讓你去受苦。”“娘,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孩兒受的,孩兒是躲不去了,倒不若好好的去對著,不定還是福氣。”元君麵帶微笑,“孩兒回去準備準備,可不能誤了秋選這事,娘就早些歇著,明個兒還得早起去向母親問安,孩兒告退。”說完,喚了王氏的貼身丫頭進來伺候王氏歇息,便退了出去。
次日,鍾家二小姐也要入宮秋選的消息,傳遍了全府。
錦兒進屋時,就瞧見這樣一幅光景,元君安坐與自己的小閣,持了本詩冊,悠然的品著,仿若這一切與之無關。
輕輕走近元君身旁,探頭瞧上,卻見是寫著,
一年老一年
一日沒一日
一秋又一秋
一輩催一輩
一聚一離別
一喜一傷悲
一榻一身臥
一生一夢裏
“還想著小姐在為秋選傷神罷,卻原是讀這些個兒空想的東西去。”錦兒伸手拿過元君手中的詩冊,換一盅熱湯送上,“二夫人早早起了,守著小灶燉了幾個時辰,才好,便打發奴婢端了來,讓小姐補補身子。”元君聞言,細細嚐了嚐,“一股子甜味兒,什麼做的?”
“是張侍郎家的三姑娘托了差使送來的貢梨,說是上麵賞的,二夫人得了,便做了個梨盅碗。”錦兒笑意盈盈的道個明白。“難得這瑤兒還念著我,倒讓我生生不舍得入了宮去。”
“小姐莫傷神了,再過幾日,便得入宮了,倒不如這幾日高興著,也好討個喜氣,指不定就給選中,做個妃嬪什麼的,也算是為二夫人長臉了。”收拾著入宮的東西,錦兒嘴裏也不閑著。轉眼,秋選的日子就到了,別過父母爹娘,上了宮裏派來的秀車。
“元君可是願入宮的?”元蓉的聲軟軟糯糯的,甚是悅耳。“姐姐這是說哪的話,這入宮可有願與不願,不過是父母的一句話罷。”元君端端坐在元蓉身側,穩穩的答。“你總是這般,不爭不聞,任別的人怎的說,你便怎的做。”元蓉的聲裏有些許無奈。“姐姐卻是個明白人兒。”……車內再無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