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劍斷刀(3 / 3)

“聖上回京,普天同慶。君臣互泯,感人肺腑。隻是不知,所謂何事。”

文成說話和武臣顯然不同,既要簡潔明了,又要講究韻律格調。偏偏文人還最是話多,真是十分不容易。

神農卻淚眼含笑,相國是他敬重的老者,這江山爭奪,他功不可沒。

“我回來,是因為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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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苦了你們。”神農大帝滿頭須發,皮膚就像枯死的樹皮,若非身份顯赫,事跡人盡皆知,否則誰能相信,此人不足四十,正值壯年。

“我知道,外界都說我是昏君,不理朝政。是你們幫我平息內亂,治理天下。”他有氣無力的說著,前排的老臣悲戚的喊了一聲“皇上”,卻被他擺擺手勸阻,“昏君就昏君吧。這個昏君也是你們硬要我做的,所以昏君的包袱,也是你們來背。”

神農大帝有氣無力,卻略帶狡黠的笑著。

就像,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孩子,帶著藥箱,嚐遍百草,走遍天下。

這久違的熟悉笑容,看在常人眼裏,不過是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可是在一眾隨他出生入死的老臣眼中,卻是枯木逢春,心死,而複生。

他們都是戰場上出來的,眼淚早已伴著血水流盡,可是此刻,眼前為何模糊了。

不要!他們擦幹眼淚,他們想再看一次他玩世不恭的笑臉。

“所以現在這個難題,也交給你們去費心。”

他弓著背仰著頭,黃袍裏麵露出一身破布素縞,就像一個瘋老太婆。

可是誰敢不敬他?

即使是本無敬意的南宮,在看到他第一眼時,就從心底產生了敬意。

這是真正的天子。

“我活不久了。或許還有幾天,或許就在下一刻。我是醫者,我知道,我活不久了。”他有氣無力的說,“從未參與朝政,有我沒我,其實都一樣。”

“不一樣!”白離堯沉聲道。

“的確不一樣!”張敘豐恭敬道。

“好好好,我知道不一樣。你們兩個,一向不和,想不到這個時候終於說出了一樣的話。”

張敘豐道:“我們也不一樣!白將軍不過意氣用事,老臣所指,是有無陛下,天下將會不一樣。”

神農大帝擺擺手說:“我知道,我知道。所以這就是我留給你們的難題。”

……

這次朝議,是開國以來第一次由皇帝主持議政。它開始的突然,結束的隨意,就像這不修邊幅的帝王,肆意而為。

他說了很多話,就像要把這七年所欠下的話一次說完。他走下皇位,來到群臣之中,一一問候,憶起往昔,歲月崢嶸,指點江山,仿佛又變回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說了很多從前的事,因為他是個念舊的人。念舊的人往往很難割舍過去,念舊的人往往很難放下回憶。

他說起了年少時的一壺酒,那是一個病重的女人給他的。

他嚐了酒的滋味,卻記不住酒的滋味。

他隻記住了那個女人。

這天下,這江山,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

……

南宮回府已是深夜,神農大帝留下的難題,不需要他來解答。

他也沒興趣解答。

他有興趣的,是府中那個愛吃湯圓的女人,和她那把劍。

此刻,更讓他有興趣的,是眼前的一個男人。

他當然不喜歡男人,可這個男人卻讓他喜歡。

這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麵若刀削,卻仿佛是個隨和的人。

他就這樣坐在將軍府的門口磨刀。

一推,一送,一柄兩尺長的漆黑短刀,似乎被黑夜吞噬了。

或者,是這把刀吞噬了光。

“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也在磨刀。”南宮說。

“這把刀磨不好。”那人說。

“那你為何還要磨?”南宮說。

“現在磨不好,以後總會磨好的。”

南宮走近他,細細打量這把刀。

這是一把平凡無奇的刀,隻是看起來斷了一截。渾身漆黑,沒有刀鋒。

“這把刀為何隻有半截?”南宮說。

“我沒想到你是一個這樣好奇的人?”

“我也沒想到你會在這裏。”

“那不是很好嗎?人生若總是在意料之中,那還有什麼樂趣。”

人生若總在意料之中,那還有什麼樂趣。南宮心裏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竟覺得他說的很對,無法辯駁。

他將這句話記在心裏,然後說:“這個國家想殺你的人不少。”

“這個天下想殺我的人也不少。”

南宮忽然發現,這個人僅僅比自己大了幾歲,卻仿佛經曆了人世間的一切折磨與痛苦。否則,他怎麼將如此令人絕望的話,輕描淡寫的說出來。

那人見他不說話,便主動問道:“你可認識這把刀?”

“不認識。”並非嘲諷,南宮真的不認識。他隻認得劍,且隻認得一把劍。

“這是昔年刀絕傅雨雪的黑斷刀。”

“不知道。”

“你的確應該不知道,傅雨雪已經消失十年,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人忘記太多的事,和更多的人。”

“但是對某些人來說,有些人是永遠無法忘記的。”

“沒錯,就像我永遠忘不掉傅雨雪,因為他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