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慈母手中線(1 / 2)

慈溪宮便是如此。不論外頭春夏秋冬,屋裏都是一樣的光景。像是沉悶,像是清冷,像是寂寥,又都不像。不過於靜善而言,細思種種已是於事無補,她已無可救藥地迷戀上了這宮裏說不明道不清的氛圍。她仰了仰拗得發酸的脖頸,看著窗外的景色,像是在賞一幅遙遠的山水圖。

“可是倦了?索性多歇歇吧。”孟太後見她一曲未盡就罷了手,心知必是果真疲累到不行才會如此,忙連哄帶勸地把靜善懷裏的琵琶奪了過來,遞給了斂容,“早知你這麼著魔,哀家就不該給你這把琴。看你廢寢忘食的架勢,怕是張貴妃當年都趕不上你!”

“也沒彈多久。”靜善溫順地笑了笑,“隻是每次到母後這裏,心裏就莫名的安穩,琵琶彈得也要比平日裏順手,就忍不住多彈幾曲。擱往日裏也是犯懶著呢。”

孟太後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也不理論,仍舊做著手裏的針線。

“怎麼母後也知道貴妃當年的事?算起來,那時母後應連皇兄都沒見過吧。”

孟太後抬頭看了看她,有些自嘲地笑著道:“怎麼沒見過,你父皇剛登基時還接我回宮住了些日子。有次你皇兄進宮看他母妃,哀家遠遠地瞧上了一眼。”她的聲音漸漸沉了下去,“不過環兒說得沒錯,張貴妃剛過門的那幾年,哀家被你父皇趕出宮,與王室失散,如何能親見她當時瘋魔的樣子。不過是宮裏人人都當真事兒傳,傳來傳去哀家也願相信是真的,願意相信自己一直陪著你皇兄,從來沒有被二度廢黜,沒有看盡人間涼薄……有時候覺得,老了,糊塗了,反倒踏實了……”

“母後……”靜善有些呆住了,她不曾想隨意地一句試探竟引出這樣的話來,“是環兒不好,惹母後傷心了。環兒無心一問,母後切莫多想才是……”

孟太後不留痕跡地擦了擦溢到眼角的淚花,笑著搖了搖頭道:“多少年了,早過了哭天搶地的時候了。有什麼可傷心的,再說傷心又能有什麼用呢。”她把手裏的活計舉遠了些端詳了一會兒,掉了個麵兒,繼續繡著。

靜善自覺言語有失,明知孟太後不會計較,但還是不自覺地沒話找話了起來。

“這兩天總看母後手裏拿著針線,繡什麼呢這麼精細?”

“恩?”孟太後微微抬了抬下巴,可眼睛還是粘在手裏的物什上,“這是給你的護身之物。”

靜善聽了心下好奇,索性走到跟前兒,蹲下身細瞧了過去。隻見孟太後手裏的是一個像錢袋一般的物件,隻比一般錢袋小些。正黃色的緞子正中用五彩絲線繡著一隻小巧的鵪鶉,最下麵零散的用綠絲勾出了三片葉子,第三片還沒有全繡完。

“好鮮亮的活計!”靜善禁不住讚了一句,“可母後剛說這是護身之物,環兒怎麼看著覺得到像是個錢袋子?”

“傻丫頭,哪有這麼小的錢袋子,這能裝幾塊銀子?”孟太後笑著扯斷了連著的絲線,把那物件放在了靜善手裏,“這是給你裝長命鎖的。”

“長命鎖?”靜善訝異地看著她,“環兒的那把早就被金兵搶去了,哪裏還能留到現在?”

“哀家知道……”孟太後生怕惹她又想起被擄走的事,忙拉她起來挨著自己坐下,解釋道:“這也是機緣巧合。前兒個雲安師太來,說起她有一個愛徒,與你有幾分相像,隻可惜不喜佛門清苦,半路便還俗離庵了,臨走的時候把雲安師太給她的長命鎖留了下來。那鎖原是師太當年拿出畢生的積蓄請巧匠用赤金配著罕見的紅瑪瑙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打出來的,她弟子走了之後這鎖又被日日供在佛前誦禱,更添了幾分靈氣在裏邊。如今雲安想答謝哀家收留之恩,又看你有眼緣,便把這鎖轉送於你,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靜善剛聽個開頭便知道孟太後說的那把長命鎖正是自己當年逃離乾明庵前留下的,一時心神恍惚。驚懼猜疑有之,感慨歎息有之,卻不得不裝出專心致誌地聽下去的樣子。

“……這長命鎖一向都是當娘的打給孩子的,既然你母妃給你的那把丟了,母後理應再給你一把。但這鎖是雲安的,母後就隻能親手給你繡一個裝鎖的袋子。你是大姑娘了,不方便再戴在脖子上,以後就把那鎖放在這袋子裏,佩在腰間,隨身帶著,母後也能放心了……”

“母後想得周到。”靜善木訥地應了一句,手指撚著那袋子輕磨娑了兩下,竟是雙層的。

“外麵的緞子再怎麼精貴都比不上縫一個結實的裏子來得實在。能受用一輩子的。”孟太後紉好了針,又把那東西拿回了手中,就著剛才的地方繼續繡著。“也快好了,再繡三片葉子,也就成了。到時候和長命鎖一起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