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3）
三、這兒不是公用電話
一輛自行車在人群中蛇形穿過，車鈴叮當響，龍頭上趴著一小夥子，藍色工作服、棕色翻毛皮鞋，也許是剛下班，勁頭十足的，一個勁的蹬著車踏板，把車騎得像風火輪似的，就是不知目的地是家還是電影院，是百貨商店還是公園的荷花池？他的自行車後座上載著一個女人，小辮、翻領春裝、擦得鋥亮的皮鞋，手裏拎一個人造革的手提包，可能是個姑娘，也可能是個少婦，正在和騎車人大聲說話，隨風隻傳來四個莫名其妙的字：“……你的衣服……“無頭無尾，怎麼都猜不出來，大概隻有請福爾摩斯先生來推理，或者請俄國的破譯專家、美國的大規模電子計算機來進行分析。
她也會騎自行車，永久的、男式、有些半新半舊，車鈴一響，就在我身邊停下了；向前一推，借著慣性的力量，玩一個高抬腿的動作就上車了。那是年初的某日，辦公室裏隻有我一個人在伏案疾書，突然闖進來一個女人：三十來歲，個子矮矮的，燙發，短發，圓臉圓眼鏡，圓圓的小嘴圓圓的下巴，有些莫泊桑的《羊脂球》的女主角的印象，也有些唐代女人肥美白的感覺，長得不算優秀，可也很順眼；不再年輕，可是***的，屁股翹翹的，又是另一種風韻。
她是來借電話的。都是四位數的電話號碼：1234，煤建公司；4321，副食商店；3421，商業局；2134，商業機修。她的動作很快，幾乎是不停頓的，按下一個就又撥出一個，三言兩語、武漢口音，也許是因為那座城市是我的第二故鄉，也許是因為我太熟悉那種聲音，也能說一口的那種話，反正我喜歡那種聲音。
那個女人對電話聽筒說話的時候，有時就是領導口吻，有時又是嘻嘻哈哈的，姓林，名字叫什麼：禮花還是梨花？就是沒想到會是很有些文采的禮華。半個小時過去才總算打完電話，皮鞋聲從我身後響過的時候，留下一句客氣話。我可沒那麼文質彬彬，也對前來借電話的沒什麼好氣，扔過去一枚手榴彈：“這兒不是公用電話！“
沒有回頭，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不過從關門聲來看，那個女人是生氣了，而且有些與我勢不兩立的感覺，不過我不在乎。
可是那個女人一點也不因為我的拒絕而消失，我們的廠長和會計、還有守門的大爺都對她很熱情；她也根本不回避我，經常坐在辦公室裏和別的行管人員聊天。慢慢就變得熟悉了，就經常坐在我對麵的那把椅子上，一邊織著毛線，一邊偷偷看我，唇邊時不時的會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我也會偶爾停下筆，抬起頭看看她，就有些不解了：“你笑什麼？“
那種狡黠的笑變得有了些得意，還有些羞澀和充滿神秘色彩。她會慢悠悠的幫我把辦公桌上的書報稿子收拾起來，結果卻是一句反問：“你以前見過我嗎？“
我有些茫然，如陷五裏霧海，回答的吞吞吐吐，卻也是左右逢源：“宜昌又不大，說不定低頭不見抬頭見，也許見過也許沒見過。“
“狡猾，你不說實話！“她有些啼笑皆非：“那你為什麼會恨我？“
我有些不明白。
“還記得年初我到這裏借電話嗎？“她畢竟是一個成**子，豐滿紅潤的嘴唇一撅，既叫撒嬌，又叫嬌嗔，還會模仿我那冷冰冰的語氣：“這兒不是公用電話！“
“誰會想到今天？“我終於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這個人說話總是這樣，兩頭一般粗！“
“難道不可以改變一下，溫柔一點？“她慢慢地抬起眼簾，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在密密的睫毛下麵一動不動的盯著我，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哪怕隻為我一個人！“
我看了她一眼，她根本不躲避，就那麼死死地、一動不動的用眼睛望著我。我的天，那雙會傳神的眼睛，大大的突然變得十分傳神，也變得叫人流連忘返。真像一池**，叫人想撲進去，盡情遨遊，一直到世界的盡頭；我的天，那句明白無誤的話，的確令人怦然心動，有些想入非非，也有些躍躍欲試，我才知道她從一開始出現在廠辦公室裏就是為了我。
“在陶醉中死去也是一種幸福。“這話是誰說的？歌德、普希金還是莎士比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