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尚顧他城(1 / 3)

微小的存在,如同空氣裏的塵埃,即使入了你眼中也隻會讓你因不適而流淚。可是用我這覆滅的生命換取你一場無心的淚,究竟值得嗎!

我。

顧她城。

自五歲那年,生活以下墜的速度嚴重偏離了軌道,除了哥哥顧他書,生命裏唯一耀眼的存在就再無其他。印象中,父母間除了爭吵就是無休止的冷戰。是母親的無理取鬧不解溫柔導致父親在外麵有了女人,又或者僅僅是猜忌導致了這段婚姻的破裂,一切無從考證。隻曉得,父親離開了沒有聯係,沒有留戀。

當夫妻間沒了情分,我和哥哥作為愛情結晶的存在已然成了累贅。沒有人願意摻和進曾稱它為家的這個爛攤子。時常在想,他們的戰爭、憎惡從何而來。為什麼要孕育兩個不幸的生命後憤然離開,就像愛情破碎後的垃圾,隨手丟棄。在他們眼裏,我和哥哥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不需要憐憫疼惜,不會哭笑的木偶?

再幼小年幼,最初的情感不會消失,我們渴望擁抱親吻,而不是為了躲避傷害而在櫃子裏瑟瑟發抖。每當哥哥的小手緊緊摟住我瘦弱的肩膀,明明感覺得到同樣的顫抖,卻依然信賴著他。最需要感受溫情的年紀,沒有安慰寵溺的話語,僅有兩個脆弱的小生命相擁取暖。

那一年,顧她城,八歲。顧他書,八歲。我們是同胞兄妹。

“哥哥”

“恩”

沒有太多的對話,大多時候隻為確認一下彼此的存在。童年便以如此。

父親離去後,母親沒日沒夜的抽煙,眼窩深陷,臉色枯黃暗淡,多日沒有梳洗邋遢的樣子,像一株枯萎的植物。不到30歲年紀,姣好的麵容迅速的衰老。看到盛氣淩人的母親變成如今頹廢的模樣,我開始不安。

屋裏煙氣彌漫,哥哥經常跑到附近小賣鋪裏買廉價的香煙,他對我說,“小女孩子去買煙不好。”後來我才知道,因為是在遠離城市的鄉下,即使尖酸刻薄的長舌婦們借著家長裏短惡意取笑,年幼的我亦是聽不出來的,隻會對著那些黝黑得分辨不出表情的臉傻嗬嗬的笑。比起同齡人,那時的我與其說是天真,不如說是愚蠢。然而聰穎的哥哥當時雖說不清到底是哪裏不好,也曉得將我盡可能的遠離俗世的大人,不懷好意的陌生人。

就像每當從母親房間出來時他總是順手將門關上,覺得這樣好些,不想我被嗆的咳嗽。可哥哥不知道,我常常趁他不在的功夫,偷偷在媽媽屋裏撿了煙頭,再學她的樣子吸幾口。

煙是滅的。

肚子時常發出饑餓的聲音,我不曉得它有什麼吸引力讓她可以一日一餐。對我們不管不顧。我認定那是個絕情的女人。

直到有一天,母親露出了往日少有的笑容,輕聲的呼喚我過去。我受寵若驚,像被施了咒,聽話的走到床邊。她將骨結都隱隱突出的纖細右手,放在我的後腦勺上,另一隻手掐著一根香煙,狠狠吸了一口,煙幾乎短了一半。在我疑惑的眼神中,她猛地抵住我的腦袋,幾乎是口對口的將煙氣整個灌入我的口腔,我驚恐的瞪大眼睛掙紮著,鼻子忘記了呼吸,需要氧氣的我隻能無奈的吸取混雜著煙氣的空氣,直到被我全部吸入肺部,她鬆開了手,像是耗盡一生的力氣,無力的癱軟在床頭,雙眼無神空洞的看著我,眼角幹澀。

我迅速地逃離這個房間,直感覺胸口火辣辣的疼,像要燃燒一般。劇烈咳嗽之後馬上又平複了下來。我覺得那一刻起,有什麼東西就在慢慢替代我的身體,充滿惡意的腐蝕我的脆弱與善良。

毫無情感的對待讓我忘記了哭泣,或者說來不及。因為是有所期待的,當時那麼溫柔的母親是我所沒有見過的,我有著每一個孩子的渴望,被至親的人疼愛。當我腿腳發軟地出來時,正巧哥哥回來了。

“媽媽又打你了?”他看著我亂糟糟的發,眼圈發紅強忍住淚意。

“沒有。”那一刻,我慶幸著,剛才被那樣對待是自己,不是他。曾經多少次,哥哥在我耳邊說“閉上眼,城城,就不會痛了。”然後用他瘦弱的小小身軀,緊緊地護住我,獨自承受著大人的拳頭。安全感是一點一點累積出來的,於他,不僅是我的靠山,更是我致命的弱點。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父母是恨我們的,因為我們身體裏流著他們兩個人的血液。對於再無感情可言的他們來說,過氣的愛情跟過期的食品一樣,毫無價值。我和哥哥的存在是對於他們二人的諷刺。就像他們經常說“我當初怎麼就瞎眼看上你了,你怎麼不去死!”沒有人死,犧牲品隻有我和哥哥。

為了證明我的話,我接過哥哥手裏熱騰騰的包子,狼吞虎咽吃了起來。隨後難堪的抬起頭,伸出了油膩膩的左手遞了過去——哥,我把你給忘了。

“不用給我,我在路上吃過了。”哥哥露出滿足的笑容。

我從沒問過哥哥哪裏來的錢。那時的他是我的機器貓,這一點我從沒懷疑。後來我才知道媽媽是不會給他錢的,因為本不富足的家已經被徹底搞垮。家庭主婦唯一的悲哀就在於,失去丈夫就等於斷了一切的生活來源,本就是全心全意打算過一輩子的,卻忘了計劃沒有變化快,人心都是善變的。依附有時候無異於毀滅。

就是因為有很多個後來,很多淺顯的真相,每個人到最後才被傷得體無完膚。

有一次燒水,不小心被滾燙的爐壁燙傷了手,被哥哥看到了急得拽起我的手就伸到了不遠處水缸裏。

那時在鄉下還沒通自來水,這裏麵都是哥哥站在石磚上,壓著杠杆辛苦從井裏打來的水,還要一點一點提到廚房裏。他忘了嗎?家裏還要吃呢!剛想取笑一下哥哥,卻看到缸裏的水麵輕輕泛起了漣漪,我好奇的回頭才發現是哥哥哭了,眼淚大滴大滴從白皙滑嫩的小臉上滑落,好像燙傷的是他。

一瞬間,我的我的眼淚嘩就下來了。我真的不疼,可你的眼淚讓我心疼。原來我真的不懂事。

當晚哥哥燒了一壺熱水,兌上滿滿一盆冷水。正值盛夏,所以他並不擔心我感冒。他用手試了一下水溫,覺得可以了就開始用濕潤的毛巾給我擦拭身體,動作生澀笨拙卻異常認真。

“女孩子要幹幹淨淨的,否則就像個野孩子了。”

我看著和我一般大的哥哥,驚異他怎麼懂得這麼多。童話裏的小王子,在現世裏確實是我的哥哥。小小胸口時常滿溢著,後來我知道那是苦澀童年的幸福。

一幕幕鬧劇的結束意味著什麼。始終被命運玩弄。

十月初七,雨夜,似乎漫天揮灑的不是雨而是墨汁,否則怎麼會有那麼黑的天,伸手不見五指。

從不起夜的我在當晚,口渴的要死,半夜起來摸索著開關,才想起下午就停電了。我沒有吵醒身邊的哥哥,膽小的我獨自一人進了廚房,因為等不及熱水,所以直接去喝涼水。我摸到水瓢,熟悉著缸位置,隨手一舀卻碰到了一個硬梆梆的東西。

由於對未知的東西充滿了恐懼,我僵硬的看過去,正在這時一道刺眼的閃電劃過,接著便是“轟隆”一聲。我清晰地看到了,那是坐落在水缸的一個人,頭漏在了外麵。缸裏的水顏色鮮紅,而那浮在缸中的人臉卻格外蒼白,發絲密密麻麻漂在了水麵,像蛆蟲一般纏繞,刺激著我的視線。地麵也有著滿滿一地的血,伴著我的腳印,來來回回。然而熟悉的麵孔才是讓我真正恐懼的根源。

幾秒鍾後,又回到了漆黑的世界,那一刻,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安靜,壓抑的再無法呼吸。伴隨著撕破喉嚨的失聲尖叫從我直挺挺的身體發出,接著便不省人事。

那場景成為了我一生的夢魘。

諷刺的是,那個絕望的女人卻在當晚給我們做了豐盛的飯菜,擁抱親吻了我和哥哥,哄我們入睡,給了我最美好的回憶。可她為什麼要死在厚重的水缸裏麵,我至今都不清楚,冰冷的井水是否可以撫慰填滿她那空虛的身體。

不知昏睡幾日,當我睜開沉重的雙眼,看到陌生的景象便開始不安。我死了嗎?或者是我還沒死嗎?看到那樣的母親,自己竟然安然無恙,精神也正常的很,莫非真的是年齡太小,感情不夠深刻?我將頭偏在一邊,看到身邊熟睡的哥哥,俊俏稚氣的臉上有著深深的淚痕,天鵝絨一般的長睫毛不安的顫抖。

讓你擔心了呢。

我蹭到他最近的位置,打了個哈欠,沉沉睡去。陌生的地方,因為有你,所以安心。倘若你我都是平常家的小孩,有一個幸福溫馨的家,我可以像小玉一樣天天穿著花裙子,你也有自己的機器玩具,該多好。再也不用這麼累了。

一個人的死意味著他人的新生,這樣說很過分,不過隨著母親的死,我迎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親人,如果沒有他們,世界上又會多兩個流浪兒童,或者兩具幹癟的屍體。可我永遠不知道下一刻命運之手會把我安放在哪裏。

起初母親不聽勸告,青春叛逆,輟學與人私奔,姥爺一氣之下撂出狠話,斷絕父女關係。倔強的父女倆一別就是八年,再次相見確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姥姥念在我們年紀小,長話短說告訴我們的,內容模糊,好在當時的我和哥哥年幼無知,自然不會追問上一輩的恩怨。

“也真是命運捉弄,我顧光宇就一個女兒,還先一步走了。今後你們就是我顧家的血脈,是我老顧家的骨血”

“趙家欠我們一條命,你們沒有父親,記住沒!”

我和哥哥不知所以的應著。眼前的男人語氣凶巴巴的,身材高大略顯發福,可麵容仍讓人心生親切。臨近五十歲的姥姥,一點也不像更年期的婦女,臃腫肥胖。她是一位清瘦端莊的女人。把我們照顧得無微不至,在這個陌生的小鎮裏總是逢人便介紹我們,給我們想都不敢想的零花錢。

哥哥也不知從哪裏撿來一個玻璃瓶,刷的幹淨剔透,錢就這樣一分一分的存了進去。

“城城可以隨便拿噢!”他看著吃驚的我,笑的燦爛,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糖果紙被我一張張展平存了起來,閃閃發光的東西我覺得好美。美的事物對我的吸引力一向很大,以至於後來被這種外在表象害得有多慘也不知悔改。

回憶起五年前的生活,越發覺得模糊與不真實,像一場噩夢,而如今僅僅是蘇醒了而已。我們默契般的決口不提,沉封的記憶再也掀不起一絲波瀾。畢竟才過了短短八個春秋,這樣的年紀任何的情感都抵不過新鮮事物對我們的吸引。而我就像個膽怯貪婪的小偷,重獲新生後拚命的汲取空氣中的氧氣,預備著下一次的溺水。

兩個長輩對我們格外寵溺。我和哥哥的到來,讓他們生活鮮活了起來,有了新的寄托。而對我們來說,這簡直是命運決大的逆轉與恩賜,我們感激並且珍惜著這份彌足珍貴的情感。

“哥哥,你說,我們是不是很幸福”

院子裏,兩個小小的身影坐在石砌的台階上倚靠在一起,漫天的星辰籠罩著靜謐的夜空顯得神秘而璀璨。

哥哥摸了摸我短短的發沒有回答,過了一會輕輕敲了下我昏昏欲睡的腦袋,“那城城覺得幸福嗎。”

我趴在哥哥膝蓋上仰起頭看著他,使勁點了點頭,傻傻的笑了起來,沒想到這一笑反而停不下來,隻感覺眉梢快揚到了發跡。

“嗯,我也是呢!”

那一年,我們十三歲。

學校裏,哥哥成績優秀有禮貌,小小年紀五官就清朗俊逸起來了,很得老師喜愛。我卻欣喜地同時燃起了一股無名火,每當看到有人碰觸到哥哥,就有說不出的厭惡,就像甜膩的冰淇淋沾上了一隻蒼蠅。我會將對方狠狠推開,即使是老師也不例外。

逃脫了晦暗童年的我越發暴戾,又或者是那段記憶成就了現在的我。隱藏骨子裏的懦弱,願意為你而堅強。

女同學從最初的親密討好,到最後的孤立。不得不說很多事情上我是粗神經的,直到同桌鄭笑笑開始對我不理不睬,才後知後覺原來是被孤立了!至於原因,是座位後麵的“萬人煩”斯爍告訴我的。

他是一個長得挺可愛的小胖子,但估計除了我沒人會這樣評價他。上課分外活躍,嚴重擾亂了課堂紀律,很愛欺負女生,就像偷剪頭發,往上灑膠水,掀裙子,從椅子後麵踢人家屁股,都是家常便飯。

他坐倒數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而我正巧做他的前麵,並不是成績不好,不過是被老師討厭而已。剛開始我免不了擔驚受怕一陣子,可他除了踢我屁股幾腳,引起我注意方便上課聊天之外,沒什麼過分的行為。有意思的是,幾天後鄭笑笑哭著喊著叫老師調座,什麼作為班長以身作則,幫助同學改正不良習慣的漂亮話,早丟九霄雲外去了。

據說有人往她衣服裏塞肥綠綠的蟲子,一抖衣服掉出來好幾隻,落在地上弓成了“U”字形,惡心程度把女老師都嚇著了,“笑笑同學,你,你別過來!好!我給你調座。”隻留鄭笑笑在原地哭的梨花帶雨。

我不由得對斯爍刮目相看。敬而遠之。

從這以後,托他的福,我也和那死小子一樣單人單桌,他前後左右加起來就我一個。可能他覺得把我欺負跑了,就沒人上課供他取樂了,所以對我格外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