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渝安靜地坐在陽台裏，一邊擺弄著花草，一邊聽女兒許陌含反複地唱著幼兒園裏新學的曲子。陌含平時很害羞，隻有到了父母麵前，才會大膽一些。此刻她身上穿的，正是父親許佳康從貨輪上帶回來的禮物——一件純白的公主裙，漂亮的就像眼前那盆鈴蘭花。 今天，是他回來的日子。陌含一早就醒了，鬧著要穿那件公主裙，好在父親麵前表演節目。她已經整整半年沒有看到許佳康了，每次看到他，她總是習慣性得一怔，過了片刻，才張開手，興奮地撲進父親懷裏。 有時，蕭渝會想，或許對女兒來說，父親不過是那幾張卡片、幾幅照片和每年定時送來的禮物。 在那些聚少離多的日子裏，唯一的支持便是在那個大雨入注的夜晚。她撐著傘，看那個英俊的男人向她伸出熾熱的手，單膝下跪，求她和自己走。她遲疑了半晌，終於緩緩點了下頭。 第二天，未婚夫袁穆琛成了全城的笑柄，他呆呆地站在人來人往的酒店門口，一次又一次地張望新娘原本應來的方向。家人們不忍，勸他回去，他隻說了一句話：“也許……也許，小渝會改變主意呢。” 蕭渝的父親暴跳如雷，登報與女兒解除關係，還向芭蕾舞團施壓，不許蕭渝再擔任任何角色。他知道蕭渝視舞蹈為生命——這個女兒才華橫溢，16歲時就以32圈揮鞭轉驚動業內，18歲時擔綱國內一流舞台劇，離開舞台，就像抽掉她的空氣，敲碎她的脊梁。 可他終究沒等到女兒回頭哀求的那一天，隻在一年後，收到了一張手製的卡片。上麵貼著一家三口的合影，小小的陌含閉著眼微笑，蕭渝吻著她的臉頰，許佳康親著她的手心。 父親冷笑一聲，把照片扔進了壁爐：“死心眼，無藥可救。” 倔強的老人到死都沒有原諒女兒，他的臨終遺言是：絕不允許家人和他們私自見麵，也不允許他們到家族墓前祭拜。他的個人資產，全部捐給慈善機構，一分不留。 …… 蕭渝自嘲地笑笑，替陌含理好頭發，又拉了拉裙子。陌含眨著眼，期待地望著她：“媽媽，爸爸怎麼還不來？” “陌陌，再等會兒吧。”她溫柔地在女兒額前親了一下：“爸爸是船長，有很多事要忙，哪能一靠岸就立刻回家呢。” “哦，好。”陌含乖巧地點頭，臉上露出幸福的笑。 一直等到傍晚，許佳康才回來。他的前腳剛踏進門口，陌含就已經興奮地跳起來。 “爸爸！”她歡呼著跑過去，然後在離門半步的地方停住了。 “爸爸……”她怯生生地又喚了一聲。 蕭渝轉過頭，看見許佳康一臉胡茬，帽子也歪戴著，一副落魄不羈的樣子。他死死地盯著陌含，然後緩緩把視線投向背後的蕭渝。他的嘴角，漸漸露出冷冽的笑意，眉眼間仿佛掛著霜雪。 但下一瞬間，那些霜雪便融化了，他微笑著抱起陌含，用滿是胡茬的下巴輕輕蹭著她白皙的手臂：“乖女兒，想爸爸嗎？” 陌含咯咯笑著躲避，蕭渝默不作聲地看著。父女倆玩了一會兒，陌含便勾著他的脖子，開始唱歌。她唱得奶聲奶氣的，逗得佳康忍俊不禁，伸手去嗬她的癢。陌含大笑著扭動身子：“爸爸不要！爸爸壞！” “陌含！”蕭渝突然高聲叫道。 陌含被嚇得一抖，蒼白著臉看向母親。蕭渝抿住唇角：“快下來。爸爸累了一天了，讓他好好吃餐飯。” 陌含點點頭，像小大人一樣，給父親不斷地夾菜：“爸爸，這條魚是媽媽特意做的……這碗湯，媽媽燉了一上午，我也幫忙放作料了……還有……” “許陌含。”蕭渝的聲音裏滿是不悅。 陌含迅速捂住嘴，怯生生地低下頭。她知道，每當蕭渝這樣連名帶姓得叫，一定是自己做錯了事。 但她究竟是做錯了什麼？ 陌含正努力回想著，突然身體一輕，已經被父親抱到膝上：“乖陌含，爸爸這次回來，給了你帶了隻好大的熊。因為太大了，爸爸一個人扛不動，所以叫叔叔們明天開車送過來。” 陌含開心地直拍手，在他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佳康和顏悅色地抱著她，直到吃完最後一口飯。 陌含慣性地端起碗盤往廚房走，蕭渝叫住她：“陌陌，先放著，媽媽等會兒再洗。你到房間裏看書去，我和爸爸有重要的事談。” “嗯……好。”陌含雖然滿心疑惑，還是乖乖地回了房間。 她打開一本童話書，點著上麵的字，輕輕地笑出聲：“一隻兔子長出了烏龜殼……” 餐廳裏的空氣驟然冷下來。許佳康的嘴角噙著冷笑：“蕭渝，不要把什麼火都撒在女兒身上。而且，該生氣的，好像不是你吧。” “哼哼。”蕭渝譏諷地扯了下嘴角：“難道受委屈的還是你了？” “接到你的電話，我拚命地日夜兼程，差點遇到風暴死在海裏。如果這次真出了事故，就算我能僥幸活下來，下半輩子也要在監獄裏度過。蕭渝，我看你真是瘋了，居然用女兒做幌子，騙我回來！天底下哪有你這樣詛咒自己女兒的母親？” “那也沒有你這樣隻知道自己快活的父親！”蕭渝的眼裏幾乎要迸出淚來，她緊緊地攥著手心，不讓給自己哭出來。但她的嘴唇，還是難以抑製地顫抖著：“許佳康，當初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你離了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可現在呢？你巴不得借著工作，一輩子不回來。父親說的對，你就是為了蓋過琛哥，才這樣拚死拚活地追我。他一旦放手，你也就失去了興趣。我怎麼會這麼傻，為你傷害兩個真正關心我的人！” 許佳康冷笑起來：“你還說你不喜歡他，琛哥、琛哥叫得多親熱？沒錯，我這輩子什麼都不如他：成績、人緣、性情、家世……做同學七年，從學校到公司，我樣樣敗給他。哪怕我拚死拚活地做到大副，他也永遠是你爸眼裏的乘龍快婿，而我隻是你爸公司裏的一名員工。好在，我終於能有一點超過他，那就是我奪了他的未婚妻——你是他最愛的女人，也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失敗！” “許佳康，你卑鄙！”蕭渝氣得臉色煞白。 “哼，本來看在女兒的麵上，我想和你湊合下去算了。但你這麼胡來，我更覺得和你在一起是浪費時間。你好好地想一想，如果能接受，我們還是一家人。如果不能，等我這次出海回來……” 話沒說完，蕭渝已經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他一陣錯愕，聽見她歇斯底裏地大叫一聲：“許佳康，你最好就不要回來了！” “砰！”許佳康怒氣衝衝地拉開門，大步離去。許陌含從門邊怯生生地探出頭：“爸……” “進去！”蕭渝怒吼一聲，她縮著肩膀，緩緩關上門。 第二天，那隻大熊如期送到門外，卻一直擺在門廊裏。陌含心癢難耐地跑出去看了好幾次，卻始終不敢抱進來。 後來，那隻熊就失蹤了。不知是被蕭渝扔了，還是被路人撿走了。陌含寧願是後者，因為她親眼看著，蕭渝怎樣一刀一刀把父親剩下的衣服都剪了。 一個半月後，從公司傳來消息，許佳康駕駛的貨輪觸到暗礁，雖然船員們盡力自救，還是傷亡慘重。 船長許佳康被倒塌的桅杆砸中，當場身亡。 他死的時候，眼睛依然睜著，微張著嘴，仿佛有什麼話哽在喉裏。 [http://tc2.baidu-1img.cn/timg?pa&quality=60&size=@tpl_size@&sec=1443209422&di=41039cbc493dae78192a2c582b4bd18b&ref=http%3A%2F%2Fwww%2Emotie%2Ecom%2Fbook%2F10926%5F275129&src=http%3A%2F%2Fwww%2Emotie%2Ecom%2Fajax%2Fchapter%2F10926%2F27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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