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於安德被訓了一通,被於憲看了一眼,沒敢跟莫淺辯論,正拿著茶堵自己的嘴,猛然間聽見這麼一句,一口水噴了出來,“咳……咳……”
淡褐色的茶漬濺上衣角,於憲卻是恍若未覺。
天幕低沉,給雪白的牆壁蒙上一層灰暗,風從敞開的門窗卷進來,帶來一室塵埃。
於憲若此刻他還沒聽出莫淺的言外之意,也枉莫淺讚他一聲聰明人了。
商人、覆國,曆史上最有名的就是呂不韋奇貨可居。莫淺舉重若輕的說出這麼一番話,換做旁人就罷了,可偏偏她是富可敵國的莫大老板之女,這話很不好說是從她嘴裏還是從莫大老板嘴裏吐出來的。加上莫淺說出這句話的這個時機,於憲不得不重視。
莫淺到現在還不知道的是,死的那位是今上去年剛封的太子。今上今年七十有三,膝下兒子足足有三四十人,除了十來個未成年的,京城的皇子王爺手腳指頭全加上了也數不完,虧得當年今上登基之時把兄弟叔伯殺了個七七八八,否則,這大半的京城都要被王府給占盡了。
於安德中了進士,寧願自汙也不願去當這個官,就是看清了皇帝日漸老邁,壓製不住下麵蠢蠢欲動的諸王。
太子一死,朝堂局勢一日三變,如今依舊秘不發喪,可這秘也沒能秘到哪兒去,誰也說不清最後的勝利者會是何人。
朝堂內部混亂不堪,長江黃河兩岸今年雖無水患,各地報了旱災,賑災之後,各地已是拿不出銀子來修繕堤壩,來年即便無水患,大旱之後必有蝗災!西邊自稱大夏正統的藩王蠢蠢欲動,近來兵將調遣頻繁,東北女真、遼人屢屢犯邊,北方的韃靼,東南的倭寇……外憂內患,整個大夏朝風雨飄搖,一場兵禍就在眼前。
於安德還在不停咳嗽,於憲已是正襟危坐,衝莫淺拱手道,“願聞其詳。”
可算是把你的胃口吊起來了……
到了這會兒,莫淺也不著急了,稍稍平複了一下心緒,這才緩緩開口,“於先生可曾想過,紙鈔等於銅錢否?為何曆朝曆代官府所發紙鈔皆隻能流通一時?如今官府發行的交子民間更是完全不能流通?”
於憲道,“朝廷失信於百姓。”
“對!”莫淺點了點頭,追問道,“若說失信,那為何私鑄份量不足的銅錢反而能大行其道?”
於憲再次陷入沉思,這是曆朝曆代的治國能人都沒能解決的問題,中國古代的交子就從來沒盛行過。他沉吟良久,衝莫淺拱拱手道,“還請小姐教我。”
這就到了莫淺擅長的領域了,她開始給於憲科普‘劣幣驅逐良幣’。
說到最後,她總結道,“如果國家濫用發行貨幣的權利,通過“劣幣驅良幣”的把戲來掠奪民間財富,這個過程可以說是政府消費自己的信譽的過程。當這個消費過程超過了一定的限度的時候,百姓也是有可能拒絕所謂的法償貨幣,通過自由的選擇使得貨幣自發地建立新規律的。”
於憲怔怔許久,方才歎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並非大行其道,而是價值回歸。”
莫淺頷首,話鋒一轉,“家父一生顛沛,兩度起落,到中年積累下來的產業已是富可敵國。修橋鋪路,築運河,雖是積善行德,卻是不曾想過,這積善行德,卻也為後人留下了禍端。”
於憲微微一愣,問道,“莫氏票號?”
真是聰明人啊……她就起了個頭,他腦子已經轉到下一條了……
莫淺喝了一口茶水,才又道,“家父生前信者眾多,莫氏票號初時,不過是家父開據的欠條,到了後來,旁人卻拿著家父開據的條子做保,慢慢的,才有了莫氏票號。可為人作保,總要自己有所憑仗,家父悉心研究之下,方才得出了一番結論。”
接下來,莫淺又開始普及‘儲備金’、‘等價物’、‘資金鏈’……這裏麵的學問可就深了,涉及到一個龐大的金融體係,好在她也不是要教會人怎麼玩轉這一套,隻是扯虎皮拉大旗而已。
“……這個信任體係一旦崩塌,誰也不知道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我那位舅父誌大才疏,卻又不善經營,莫氏票號倒閉,涉及數萬戶。這數萬戶大多卻是中產之家,家中大多都有雇工、下人,平日花銷又不知養活了幾多商戶,這些商戶卻又牽扯到許多的雇工、農人。加上十七商行,牽連全國上下……小女子所擔心的是,今年冬天,不知路邊又會多出多少凍死餓死的百姓……如今票號倒閉不足半月,其惡果還未彰顯……”
說到這裏,莫淺微微激動,她是親眼見到這時代的百姓是如何掙紮在生存線上的,不是偽善,她也沒達到憂國憂民那個高尚境界,而是看慣了小康社會,陡然間看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人群,物傷其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