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順啟元年。上京。四月十七。
上京的四月正是芳菲天,清風垂柳、蝶舞花間,縱馬一日也賞不盡的人間春色。
往年的這個時候是丹陽郡主蕭柳柳最恣意歡暢的時候,畫舫遊湖、絲竹佾舞,亦或是烹茶煮酒、豪卷添墨。上京的王孫賢才們總有數不盡的雅致來享受這春深時節。
然而往年這些稀鬆的美好全數駐留在了去年。
三月前,大業帝位更替,隨著皇位的變遷,上演的是一場平凡世人所不知的不死不休,局勢無比慘烈,與之相伴的也是眾多風流俊才的黯然隕落。
門窗緊閉的室內,偶有幾聲活潑的鳥鳴傳入室內,蕭柳柳依仗著陽光透射過窗紙的朦朧光度才知道今日又是一個好天氣。鼻間也隱約嗅出了外頭院裏競芳菲的馥鬱香氣。
風光又是一年春,隻餘清明念故人。
蕭柳柳不知怎得腦子隻浮出了這一句。
那些往日詩書常讚驚才風逸的雅人們已先一步落了黃泉地府,現在,終於也輪到她了。
“郡主,聖上正等著臣去回話。”一身煤黑色交領右衽深衣的宦官向蕭柳柳揖禮了下,口裏說要去回話,實則催促著蕭柳柳速速飲下禦賜的鳩酒,早早上路去。
自七日前被聖上召入宮內,後被引入這僻靜的碧霄宮幽禁,蕭柳柳便知道她這輩子恐怕是再走不出這上京的皇宮。
心裏說怨也有,說不甘也是。早知道當今的聖上並不是個仁德之君,與他不過隻是與虎謀皮,卻偏偏會被他的巧語說動昏了頭腦,辜負了一些人,也害了那人性命。
新皇登基後,殺伐不少。當年與他作對的那些世家勳貴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而她始終安然無恙。她甚至以為聖上是遵照事前的約定放過她的,卻沒想到隻不過是等著奠基後的秋後算賬。
苟延殘喘了幾月,其實她也並不好過。日日午夜夢回之時,故人麵容總是浮在腦中揮之不去,煎熬著等待天亮已是她習以為常的事。
如今,聖上終是要取她性命了,當鳩酒擺在眼前時,她反而有些如釋重負。
蕭柳柳心想著:死了也好。自己做錯的決定,等到泉下見了故人們,是該好好跟他們告罪。哪怕在地府裏受刑償罪,也無不可。至少又能再見到故人了,至少不必再負罪苟活。
想到此時,蕭柳柳抬手拾起酒杯,湊到嘴邊。
正期待她一飲而盡的宦官見她動作又停住,心裏升起一股懊惱和不耐,口裏又催促:“郡主!時辰已到了。”給她體麵才讓她自行了斷,如果她依舊磨磨唧唧,就休怪他喊人來強灌了。
蕭柳柳望著玉杯中清水狀的鳩酒,不禁哂笑了一聲,偏頭對宦官說:“回話的時候替我帶句話,是我蕭柳柳技不如人,這一局,我輸的甘願。”
宦官怔愣了下,忙是應下。
蕭柳柳勾勾唇,舉著玉杯遙敬了宦官一下,姿態瀟灑得一仰頭,杯中物盡數落進喉裏。
宦官知她敬酒的舉動並不是真的敬自己,而是在敬自己身後的上位者,什麼也沒說,隻朝她深揖了下。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等著鳩毒發作的時間。
蕭柳柳端坐在桌前,閉目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