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張勳複辟 一、府院之爭(下)(1 / 3)

又有徐樹錚的問題使府、院雙方的矛盾進一步激化。

徐樹錚字又錚、幼錚,號鐵珊,江蘇蕭縣人。少有神童之譽,年廿二間關至山東投靠袁世凱,踵轅上書,值袁喪居,命道員朱鍾琪代見,未得結果,住在濟南的高升店,旅居無聊,在廳堂寫楹聯,時值嚴冬,徐僅著夾袍,可是並沒有寒酸氣。這天段祺瑞剛好到高升店訪友,見徐氣宇不凡,乃探問其姓名,徐告以投友不遇,盤纏用罄,正在等候家款。段問其願就事否?徐答以:“值得就則可就”。段乃約徐長談,聘徐擔任文牘工作,從此畢生追隨段祺瑞。袁世凱任北洋大臣,段督辦陸軍各學校,徐雖擔任文員職務,但時與兵士習跑步,同操作,後赴日本入士官學校,回國後仍在段左右,領袖群僚,不僅是段的靈魂,簡直是段的化身。段一生剛愎,有人說段是剛愎“他”用,這他,就是指徐樹錚。

黎元洪就職總統後,任命段祺瑞為國務總理,這是段的第三次組閣。段組閣時有一個老問題,就是要任命徐樹錚為國務院秘書長,黎也是堅決不同意的,段把這意思請張國淦向黎去講,袁死前段亦是請張國淦向袁要求派徐為秘書長而被拒。張知道黎也不會同意,可是又不能不講,才向黎一提,黎就沉下臉來說:“請你告訴總理,一萬件事我都依從他,就這一件我辦不到。”張不好把這話對段講,就去請教徐世昌,徐怕黎、段兩人因此鬧僵,乃親自去見黎說:“我以為你一萬件事都可以不依從他,這一件非依從他不可,不要怕又錚跋扈,芝泉已經夠跋扈的了,多一個跋扈也差不了多少。”徐世昌的話一點也沒有錯,在當時的情勢,段有沒有徐樹錚都是一樣,他的眼中根本就沒有黎元洪。

當黎同意徐樹錚為國務院秘書長時,有一個保留條件,就是規定國務院秘書長來見總統陳事時,須先知會總統府秘書長一同入見。這個規定也是令人不解的,原來黎做總統後,段從不以總理身份去見總統,而是由國務院秘書長前往。徐樹錚見黎時也並不尊敬,黎有時問起某一件公務時,他總是這麼說:“現在是責任內閣製,有總理負責,總統不必多問。”

小徐有才氣但任性,段能倚信小徐,實在很難得,可是小徐的缺點是跋扈,很難與人共事,像張國淦這樣能夠忍讓的人,亦無法和小徐相處,竟於8月1日辭職,由丁世嶧繼任。丁鑒於張的失敗,所以采取不讓步態度對小徐,並提出府院辦事手續草案,建議:“大總統得出席閣議發表意見,但不得參加表決;大總統對國務自由行使其職權。如用人不同意,得拒絕蓋印。閣員應隨時向總統麵商要政,國務會議前須將議事日程陳報,會議後須將議事紀錄呈閱。”

黎自丁世嶧入幕後,聲勢一振,其左右如哈漢章、金永炎、黎澍、蔣作賓等,亦附和丁的建議。段一怒而請假不視事,賴徐世昌等調和,段才稍稍讓步,於八月廿六日手諭徐樹錚:“本院呈請大總統核閱文件,應責成該秘書長躬自遞呈,用印後齎回,無論風雨黑夜,不得假手他人,以昭慎重而免差異。”又呈報黎:“逐日文件,均由樹錚躬遞。該員伉直自愛,不屑妄語,其於麵對時,凡有聲明為祺瑞之言者,祺瑞概負全責。”對有關府院權限問題,亦議定折衷辦法,即

(一)國務會議議事日程先期呈閱,事後送呈議事紀錄;

(二)國務會議散會後,推國務員一人入府報告議決事項;

(三)每星期五,國務員齊集總統府會商政務。舉行聚餐;

(四)總統對國務會議議決案如有認為不合者,得命總理及主管閣員說明其理由,如仍認為不合,得交複議一次;

(五)未經國務會議議決之命令,總統得拒絕蓋印。府院職權因此明確劃分。

徐樹錚不隻和總統府秘書長對立,在國務會議中也引起了極大的麻煩。在第一次閣議中,內務總長孫洪伊就和徐樹錚吵了起來。照法理講,國務院秘書長隻能列席內閣會議,並無發言權,那次閣議中,討論到廣東李烈鈞和龍濟光的糾紛,徐主張電令閩、粵、湘、贛四省會剿李烈鈞,孫主張去電和解,其他閣員皆讚成孫的主張,不過為了段的麵子,沒有製止小徐發言,小徐竟於閣議後,將會剿李烈鈞的電報拍發,待四省複電國務院,閣員們才知其事,孫洪伊遂在閣議席上指責小徐,小徐也反唇相譏,兩人幾乎拍桌吵鬧,而段卻有左袒小徐的意思。

總統和國務院職權劃分後,國務院大權幾全集中於徐樹錚之手,不止孫洪伊不滿,其他閣員也不滿意,不久發生了任命郭宗熙為吉林省長和查辦福建省長胡瑞森案,遂使內閣的火藥氣氛接近爆炸。這兩案都是徐樹錚擅行決定,得段同意辦理,既未經閣議審查,又沒有主管內務總長副署,徐即以國務院名義徑行谘複國會。孫洪伊認為小徐眼中完全沒有內務總長,段也不尊重自己,乃當麵質問段:凡與各省民政長及有關的問題,內務總長是否無權過問?院秘書長是否有權擅自處理?段無言回答,隻說了一句:“又錚荒唐。”吩咐把胡瑞森一案的谘文追回,可是國會已經印發了出去,無法追回,孫乃於八月三十日憤而辭職。段一麵派許世英致意慰留,一麵調整內閣辦事程序五點:

(一)凡答複議會之質問書,須由主管部起草;

(二)頒布命令須由國務員副署;

(三)院令須經國務會議通過;

(四)閣議通過者,秘書不得擅改;

(五)各項法令非經總理及主管部總長副署,不得發出。黎聞知此事,乃於十月一日召見孫,麵予懇留。

不久,孫以裁汰內務部員司,為被汰人員祝書元等28人借口不合文官任免休職條件,控拆於平政院,平政院決定受理,限孫五日內提出答複。孫認為平政院是袁所設,其本身地位有問題,因而置之不理。10月7日平政院認為內務部非法,任免令一律取消,由院呈請大總統下令執行。孫則力斥平政院非法設立,不在民元《約法》內。雙方爭執甚為激烈,孫認為這是徐樹錚幕後策劃出來的。

孫和總統府秘書長丁世嶧同為國會中的韜園係,這一係在國會中頗有力量,所以孫亦有恃無恐,與丁聯合對抗小徐。丁對小徐處處防範抵製,不似張國淦那麼隨和,因此遂使當時政治空氣緊張。

10月18日,徐樹錚忽然手持“孫洪伊著即免職”的命令請黎蓋印,黎為之駭然,堅決不肯蓋印。此後,徐一連到公府催促四次,最後一次公然很不禮貌地說:“總統不蓋印,就隻能不準伯蘭(孫)出席國務會議”!此時,黎一肚子的火大喝一聲:“你說的是一句什麼話”!徐冷冷地回答說:“這是總理說的”。

這次政潮的範圍非常之廣。國會議員王玉樹等提出對政府的質問案,認為要罷免一個總長,應該由國會提出彈劾,而不能準許國務總理獨斷獨行。孫洪伊本人則認為“國務員對總統應負聯帶責任,內閣可以總辭,不能單獨免一個閣員的職。”

10月24日,很少到公府來的段忽然來到了公府,親自請黎在免孫的命令上蓋印。黎仍然拒絕。段乃氣勢洶洶地說:“總統不肯免孫伯蘭的職,就請免我的職吧”!黎被他這一將軍抵擋不住,便又無可奈何地說:“可以讓伯蘭自動辭職,免職令還是不下的好”。但是孫洪伊表示除非總統下令免職,自己決不自動辭職。

10月27日,黎請參謀總長王士珍與孫同到公府來商量這個問題。王士珍勸孫讓步,以一個專使的名義出洋考察,不開去內務總長的職,由次長代理部務,以便和緩政潮。孫表示不願出洋。

國會中韜園派議員呂複、褚輔成等提出了彈劾院秘書長徐樹錚案,並且還擬進一步彈劾國務總理段祺瑞。徐看見問題鬧大了,不免情虛膽怯,便表示“隻要伯蘭辭去內務總長,維持總理的威信,可以調任為全國水利總裁,或者外放省長”。孫表示:“什麼官我都不要,隻要維持我的人格”。段聽了孫不辭職,不出洋,不外調的話,不禁怒衝衝地說:“好,我們大家都辭職,讓孫洪伊一個人去幹”!

一方麵表示決不辭職,一方麵表示不把他逐出內閣就不能維持總理的威信,可是如果維持了總理的威信,勢必又會影響到總統的威信,這個問題糾纏不清,始終找不出一個適當的解決辦法來。於是黎的策士主張電召“隱居”衛輝的徐世昌到北京組織內閣以代段。他們認為,段的政治資本是北洋派,而徐世昌在北洋派中的資望遠在段之上,並且張勳對徐抱有特殊好感,因此以徐代段不會引起嚴重後果。黎也覺得傀儡總統和蓋印機器做得太苦了,不如痛痛快快地幹一下,就采納了策士們的建議,派王士珍到衛輝迎接徐世昌來。

從10月下旬到11月,徐世昌突然變成“解決時局的中心人物”。北京傳出來的消息異常混亂,一會兒說徐即將來京,一會兒又說他不肯來。最後,他提出了“擁護元首”、“維持合肥”、“不入政界三個條件,要黎答應後才肯動身。

徐世昌於11月16日到北京,當天並不到公府謁見黎。17日,黎親自到五條胡同拜訪他,希望從他取得一些安慰,但是他隻向黎說了一些海闊天空漫無邊際的話,黎十分掃興地回到公府來。府秘書長丁世嶧勸黎不要因此灰心,他認為:“半推半就是人之常情,徐世昌不會爽爽快快地表示自己願意做總理。段是個心地狹小的人,先發表命令,必然會負氣出走,徐就可以從容上台了”。黎不以這個意見為然。另外有人建議電召馮國璋、陸榮廷晉京,然後下令免段的職,黎也不以為然。那些策士不滿於這種畏首畏尾的態度,因此,他們沒有取得黎的同意,就打電報給馮國璋,假造“菊老已允出山”的消息,請馮發電為之捧場。可是馮的消息很靈通,早已知道徐世昌不敢取段而代,同時馮自己正因為當選副總統,地位在段之上而感到局促不安,想找一個機會應酬段一下,因此回電說,內閣仍以維持原狀為宜。這樣,就使黎的逐段計劃多了一層阻力。徐世昌上台多了一層顧慮。

17日,徐世昌到府提出府院威信雙方兼顧的辦法,就是孫洪伊、徐樹錚兩人同時免職,並且推薦張國淦繼任院秘書長。他認為張國淦以前做過府秘書長,又做過段內閣的閣員,這樣一個與雙方都有良好關係的人繼任秘書長,一定能夠融洽府院感情。此時黎既沒有勇氣拒絕徐世昌的意見,而舍此之外又無更妥善的辦法,就於20日下令罷免了孫洪伊的內務總長。

22日,徐樹錚拿了免他自己的職的一道命令入府蓋印。黎一麵蓋了印,一麵又覺得忐忑不寧,要聘徐做公府軍事顧問,還說了一些安慰他的好話。

24日,段向公府提出三點質問:一、現在府方一切措施,是否與責任內閣製的精神完全相符?二、府方經常延擱國務院的呈閱公文,倘有貽誤,其責任應當誰屬?三、經國務會議通過應當發布的命令,府方經常拒絕蓋印,能否說明其理由?

孫洪伊仍然退回到國會,仍然不斷利用國會黨團的力量打擊段。6年1月14日,步軍統領江朝宗忽然派兵到羊肉胡同孫宅進行搜查,據說孫宅藏有“危險分子”八人,孫洪伊有“陰蓄死士進行暗殺”的嫌疑。這樣,孫便隻得逃往南京托庇馮國璋。

一般人都以為府院政潮已因黎之軟化而告解決,但是段的看法不一樣,他認為孫洪伊免職僅僅是內閣內部的問題,不能視為府方的讓步,院秘書長徐樹錚既然去職,府秘書長丁世嶧也該去職。黎本想拒絕段的這個無理要求,可是忽然張勳來一個痛斥丁世嶧的電報,因此黎隻好同意段的要求,2月25日派夏壽康繼任府秘書長。

參戰問題的爭執,最終導致府、院徹底決裂。

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國潛艇無限製進攻引起了美國的極大反感,乃於民國6年2月3日正式宣布對德絕交。中國駐美公使顧維鈞把美國總統威爾遜的決定電告北京,這時北京的各國駐華使節都積極活動爭取中國,在此以前中國是堅持中立的。2月4日,美國照會中立各國政府,歡迎各中立國和美國采取一致的行動。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施竭力勸告中國政府響應美國的號召,以加強中美合作關係。外交總長伍廷芳主張走美國路線,以爭取美國在經濟上和政治上援助中國,抵製日本侵略,並在戰後國際和平會議上有發言權。這些利害關係很能打動黎元洪。可是段祺瑞一向是親德的,他平素吃西藥,非德國藥不吃,同時深信德國陸軍無敵於天下,最後勝利必屬於德國。不過段這時正和日本親近,日本已和德國宣戰,因此段很想聽聽日本方麵的意向。2月7日段以國務院名義電令駐日公使章宗祥就近探詢。章回答說:日本外相本野表示不反對中國對德絕交。日本這個態度和過去大相徑庭,袁在世時,英、法、俄三國曾勸誘中國參戰,被日本所反對,日本認為中國既已宣布中立,就無須對德國宣戰。那時日本反對中國對德絕交是怕中國加入協約國後,就使日本無法“乘火打劫”侵略中國,何況當時袁世凱是拉著英國對付日本的。現在段內閣正和日本親近,中國參加協約國,對日本也是有利的。國會方麵議員們大多數同情協約國,抨擊德國的黷武政策。

中國人最壞的一種觀念,常把對外問題牽連到對內恩怨上。段聽說黎和國會也主張對德絕交,他便力爭先發,不願在黎之後,而黎聽說段主張對德絕交,乃反過來變成反對對德絕交。這時黎恨段達於極點,段的政策在黎看來,無一是處,段東黎則西,段是黎則非。老好先生的黎有時弄僵了也不好惹的。

3月1日,段祺瑞率領全體閣員到總統府舉行最高國務會議,討論對德絕交問題。黎表示這個問題應該先交國會討論。這當然是很中肯的意見,就黎來說也是避免和段鬧僵的一個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