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邁的教授和瘸腿的陳老師,低著頭,聽著周昆宣布對“四類分子”的各項改造政策。彷徨四顧的老弱病殘,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兩個嬌滴滴的美貌少婦,以及少婦懷抱中被嚇得哇哇啼哭的三歲幼女,猶如一群羊落入狼群之中。
虞新河看不下去了,他分開圍觀的人群,“老周,天色已晚,先讓人家老老小小安頓下來!”說著,又朗聲對周圍的人群說,“願意幫忙的留下,不願幫忙的馬上都散了!”
話一出口,人群逐漸開始散了。周昆正在興頭上,但看到虞新河和虞新民已經帶人開始幫助卸車,隻好草草收兵,帶著民兵懨懨散去。
農村天黑得早。當天晚上,等教授和陳老師兩家都收拾差不多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了。佘文芳和佘文秀已經在虞鬆遠家做好飯,炒了菜,還開了兩瓶地瓜燒,請兩家過去吃飯。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小孩子們早就在兩家卸車和歸置東西時,已經和虞鬆遠、虞鬆權打成一片。他們早就餓了,此刻已經轟轟烈烈地吃開了。
兩家的大人,在剛下車就挨了一頓批鬥,現在桌上有酒有菜,頓時都熱淚盈眶。教授說,“虞老大、虞老二,剛才卸車時,我就知道房子位置這麼好,是你們兄弟爭取的。下午幸好又是你們解圍,我老太婆先敬你們兄弟一杯。”
陳老師也感慨地說,“我看出來了,大哥小哥和大嫂小嫂都是武林中人,俠肝義膽,仁義之士。我們都是戴罪之身,今後我們兩家,還少不得麻煩你們。”兩個少婦也一迭聲,感謝不盡。
虞新河站起身,“教授,陳老師,你們兩家來自我們祖先的故地,你們來了,就是緣分,我們都很高興。今天算是給你們接風了,我們不說不高興的事兒!”說著,和虞新民一起,帶領全家,給他們敬了一杯。
……
自“洪武趕散”始,時間雖然已經過去六百餘年,蘇北虞氏也已經遍及華南、華東和中西部廣大地區。但通過族譜傳頌和祖祖輩輩口口相傳,讓一代又一代的虞氏後代,牢記著他們的根-蘇州閶門。
其實,不僅是虞氏,在今天蘇北的揚州、淮陰、鹽城三市中,幾乎所有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他們的祖籍為蘇州閶門,他們是閶門後裔。
正因為他們的祖先來自江南,他們的根在吳中,他們的祖蔭之地在古蘇州郡,因此,蘇北虞氏族人對六七十年代從江南虞氏祖籍下放而來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自來親。用現代普通話說,就是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虞新河身為虞氏宗族德高望重的族長,是虞家村自抗戰以來,幾十年內最有威望的人,也是全村村民們當然的主心骨。即使是造反派們在其它村武鬥打得銷煙四起、轟轟烈烈,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在虞家村內胡作非為,隨意撒野。
在那段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混亂歲月裏,虞新河、虞新民兄弟倆精心庇護著教授和陳老師兩家。搞運動不反對,但無端淩辱不行。為此,他們也與大隊小隊幹部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結下了仇怨,給自己埋下了禍根。
教授和陳老師兩家,就這樣戰戰兢兢地在虞家村落了戶。頑童虞鬆遠最高興的是,多了兩個新夥伴。隻有七歲的他,就在那時,第一次受到家法的嚴厲教訓。
教授的兒媳於月月是省城著名的表演藝術家,剛下放來到虞家村不到一周,就讓大隊書記周建國盯上了。
那天早晨,於月月正在門前鐵絲上曬被子。恰好周建國騎車路過,看到風搖楊柳一般的寡婦於月月在門前理著被子,便跳下自行車,走上前來,問寒問暖。
周建國當著教授的麵,很關懷的樣子,將手放在於月月肩頭。於月月對書記的關懷,不敢反抗,隻好技巧地躲開他的豬手,進屋裏給他倒了一碗水。
周建國作威作福慣了,見於月月故意躲著他,心裏的火騰地就升起了。
他沒有接於月月的碗,卻對教授和於月月聲色俱厲地教訓開了,“你們是來接受再教育的,不要嫌棄我們貧下中農,不要頑固地站在革命群眾的對立麵。我要好好給你們上上課,今天我全天有會,晚上……”
話沒說完,那時才七歲的虞鬆遠看到周建國在欺負女人,而且是欺負教授和嬸子,他義憤填膺地拉滿彈弓,精確瞄準後,小手一鬆,“噗”地一聲,將一顆拇指大的小石子準確擊中周建國的腦門正中。
雖然隻是七歲頑童,但虞鬆遠從小心眼多,勁頭大。他根本不知道這石子的威力有多大,會產生什麼危險。“撲嗵”一聲,周建國應聲倒地,後麵的一大通大道理,自然也被生生給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