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運城大通大車店。
戌時,有雨。
那雨下著下著,忽然響起悶雷來了。“咕隆隆”的巨響,又沉又悶,直似巨獸腸鳴,由遠而近,去了又來。
黑暗中,男人猛地睜開眼,道:“有人!”
在他的枕旁,女人也猛地驚醒。兩個人都身經百戰,一瞬間,幾乎是無聲無息地,便都滑下炕來,蹬上了鞋子。
屋中一片漆黑,“咯楞”一聲輕響,兩人僅剩的那一口刀,已經被抓在了手裏。
女人抓過外衣,摸黑披上,男人低聲道:“在……後院!”
仿佛為了驗證他的話,雷聲間歇,後院裏突兀地響起一聲慘叫。
兩個人同時蹲下身去,男人就在炕角藏身,女人卻如靈貓潛行,先鑽到了前門窗下,小心將窗格推開一條縫,向外望了望。
——中院裏積水漣漣,並無異狀。
從後院裏,卻傳出一片大亂。開門聲、腳步聲、兵刃撞擊聲,瞬時響起。孟天山的聲音,叫道:“虎平鏢局孟天山在此,何方宵小,敢來鬧事!”
便聽有人冷笑道:“老子今日專為虎平鏢局而來,與旁人無怨,不相幹的住客關門閉戶,自然可保平安!”
男人一驚,低聲道:“是來劫鏢的?”
女人已從前門溜了回來,與他同在牆下蹲了,道:“也許是來尋仇的。
虎平鏢局的趟子手及兩個鏢師,將各間屋子的房門大開,好讓燈光都瀉出屋子,然後才各挺兵刃,衝殺出去。大同客棧的院牆上、房頂上,也幾乎在同一時間跳下來一批黑衣黑褲、反射水光的殺手,與他們迎頭碰上。
兵刃交擊聲、與亂足踏水聲,登時響成一片!
孟天山白須白發,不慌不忙地步入雨中,手中所提,一條盤成七圈的虎尾鞭。
虎尾鞭鞭長一丈五尺,粗如拇指,內裏以鹿筋、牛角絞製而成,柔中帶剛;外皮又以金絲、鐵線,纏出黃色黑相間的斑紋。孟天山來在院中,隨手一抖,鞭影如槍,就在他的身邊,劈開了筆直的一條水線。
“衝著虎平鏢局來的?”孟天山不管身邊的廝殺,隻望著方才那發聲之人所在的方向,道,“那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斤兩!”
一聲悶雷,便在他目光注視的二院客房房頂上,陰影之中,也跳下一個人來。
那是一個青衣青麵的瘦長個子,皮包骨,骨紮皮,四肢又細又長,直如狼蛛。跳下地後,他反手摘掉鬥笠,露出的一張臉上,最醒目的便是一雙碩大而努出的眼睛。
以及眼睛下麵,一邊一個顴骨形成的深深陰影。
他一手背後,倒提著一支長形兵刃,一步步向孟天山逼近。“啪、啪、啪”,腳步踏入水中,氣勢森然,恍若整個院落中,其他的廝殺都已遠去,而隻剩了他和孟天山。
“虎尾鞭?”他那張長在刀條臉上,而顯得過大的嘴,猛地一咧,露出一個殘忍地笑容,“我今天就讓你的虎尾鞭在江湖上除名!”
“嗖”的一聲,那浸在水中的虎尾鞭,已然原地跳起,鞭梢化為一道斑斕黃影,抽碎雨幕,彎彎如刀,猛向這瘦子的臉上削來。
孟天山大喝道:“憑什麼?”
一道巨大的黑輪猛地在那瘦子的右肩邊上轉出,先是由下而上、由前而後,忽然猛地一停,又倒轉回來,端端正正地切在了‘黃影彎刀’的刀尖上,“啪”地一聲,以硬擊軟,將‘彎刀’打回了‘鞭梢’原形。
與此同時,那黑輪靜止,也凝成一支九尺長棍。
而剛剛切在鞭梢上的,自然正是棍頭。
棍是上好的棗木棍,又沉又直,剛中帶柔;棍頭上七寸之處,包著玄鐵,玄鐵又被鑄成了一隻麵目宛然,牙角猙獰的龍頭。
瘦長個子單手握棍,冷笑道:“就憑我這支‘龍頭棍’。”
男人跳回炕上,用刀撬下兩塊後牆的磚頭,這才看清後院的局勢。
隻見黑衣人約有十二三人,與虎平鏢局的鏢師、趟子手,正殺的難解難分;而在院落正中,則是孟天山與那瘦長個子的鞭、棍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