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運城泰豐樓。
卯時，有雨。
俗語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可是這“一場”雨，既然下得連綿不絕，那麼這“一場”寒，自然也就料峭得絕不回頭了。街上甚至已經有人穿上棉襖，這樣的早晨，泰豐樓早晨的包子生意，加倍的好了起來。
蒸屜就擺在大門口，熊熊灶火將落雨都烤幹了。屜縫裏冒出衝天白汽，麵香和著肉香熱呼呼地蒸騰開來，人們就是聞一聞，也覺得周身暖和，食指大動。
女人買了十個包子，兩碗粥，端給男人。男人看了一眼，卻扭開了臉。
從逃出大通車馬店以後，他一直都沒有再和女人說話。
女人默默吃著包子，忽然掉下了眼淚。
“你還在怪我是不是？”女人的眼淚落進醋碟，濺起淡淡的一個漣漪，“你覺得是我拖了你的後腿，才讓你沒能幫成孟老鏢頭，是我讓你這大英雄，成了見死不救的小人。”
男人咬著牙，隻是望向長街的盡頭……那如晦的天色。
“可是，你怎麼不為我想一想？”
男人一震，神色雖然沒怎麼變，但一雙一直僵硬著的肩膀，卻已微微鬆了下來。
“我們受了那麼多的苦，犧牲了名聲、地位、前途，為的難道就是在這大車店裏送死？”女人捂著臉，“我沒有不讓你去救孟鏢頭，我隻是沒有想到，他會死得那麼突然。我不想讓你冒險，我隻是想過兩天好日子而已。”
男人的眼角抽搐，虎目之中，漸漸有淚。
“你死了我怎麼辦……你死了，我還能活麼？”
男人忽然咳嗽起來。女人吃了一驚，連忙摸了摸他的額頭，憂心道：“你……你又發起燒來了……”
男人歎了口氣，終於道：“沒什麼。”
“你的藥……九天的量……還沒吃完呢……”
男人搖了搖頭，道：“我已經好了。”
“不能讓你這樣趕路。”女人看了看外邊冷森森的雨線，道，“我去雇一輛馬車。”
“算了，”男人苦笑道，“哪還有錢？難不成，連刀也當了？”
“總有辦法的！”
一個白白胖胖的讀書人買了四個包子，笑逐顏開，迫不及待地一手舉著，一手捏著錢袋並雨傘，邊吃便走了。
女人看著男人，忽然道：“你等我。”
她匆匆而去，男人看著慢慢冷掉的包子，歎了口氣，慢慢夾起一個來吃。
他大病初愈，其實是見不得油膩的，一個包子，直吃得幾番惡心想吐。好不容易就著熱粥，這才一口一口地順了下去。
他看著周圍的凡人，看著外麵的冷雨，一顆心裏，滿是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