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非一個孤兒。
我還依稀記得十歲以前和父母以及外祖父母住在祖屋的情景。
外公麵目黝黑,鬢角斑白,平日不喜言語,總是皺著眉頭抽大煙袋;
外婆永遠衣裝整齊,一身素色。
每天當太陽即將落山時,外公就在那把泛黃的黃藤椅子把手上磕磕煙嘴,拿出他的那把二胡,坐在葡萄架下,外婆也會放下忙了一天的家事,清清嗓子站在一旁,二重奏就開始了。
我和妹妹總喜歡在院中追逐小貓,永遠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麼。
母親在廚房忙碌,偶爾向外張望,看到我們就露出一絲微笑。
她時常將手放在小腹上,溫柔的撫摸,我們都知道,那裏住著我們的小弟弟。
“時逢亂世……”後來很多人都這樣說,我原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那大概是春日的某個午後,柳樹似乎剛剛抽出細細的枝芽。我躺在葡萄藤下太師椅中昏昏欲睡,黑貓臥在我旁邊。
城裏突然躁動起來,轟隆聲遠遠的從東南角傳來,震落屋頂的瓦礫,人聲、馬聲在大街上發出巨大的響聲,似乎一時間所有的人都爭先恐後的跑出家門,彙集到大街上。
爸爸氣喘籲籲的從大門外衝進來,“砰”一聲合上門,大聲的吩咐媽媽收拾行李,我和妹妹嚇得愣愣的在一旁。
不一會兒,爸爸扛著一包行李,媽媽一隻手拉著我一隻手拉著妹妹,緊緊的跟在爸爸後麵奔跑。外公外婆手上都拎著包,跟在後麵。
周圍人、車、馬、動物,擠成一片,路邊的攤販的架子支離破碎,落了一地,大家都驚慌失措的向城外跑去。
巨大的轟隆聲響起,我邊跌跌撞撞的跑邊回頭看,西南角騰起巨大的煙霧和火光。
我的黑貓呢?它剛剛跑出去了,我們走了我的貓怎麼辦?
我簡直要哭出來。
可是回頭卻不見了外公外婆。
“外婆?外婆?”我四處呼喚,在一片噪雜的聲浪中,沒有人回應。
外公外婆不見了。
“媽媽,外婆外公他們不見了……”我回過頭,不知何時人群竟然擠開了我和家人,我被夾在一大群陌生人中間,人流夾著我向前湧去,我已經失去所有親人的身影。
我的鞋子不知何時遺落一隻,光腳踩在地上,剛開始新奇,慢慢變成一種折磨。
十歲的小女孩在人群中,簡直連影子都看不到。
我被人流裹著一直向城外湧去。
城外車道上,我四處張望,人海茫茫,那些似曾相識的麵孔我卻一個也不認識。
我腹中饑餓,腳底疼痛,恐慌無比。
邊走邊哭泣。
狼狽不堪。
天色漸晚,人群漸漸稀鬆,人聲也漸漸低下去。
炮聲似乎是停止了,也許是離得遠了,聽不真切。
我緊跟在一群人後麵,不敢落下,亦不敢走近。
那群人中有人回頭看見我,揮手趕我。
淚水忍不住落下,舉起袖子擦一擦,我不敢走開。
這荒郊野外,我若是一個人,定然連路都找不到,以後如何找到爸爸媽媽?
半晌,他們終於在一處相互依偎休息,分食幹糧。我遠遠坐在一棵樹下,又冷又餓,眼睛酸澀,一隻腳已經痛到麻木。
黑暗中似有無數的眼睛在窺視,我緊緊縮在大樹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