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景色太美還是氣氛太好,尹西展悲憤的表情讓我心裏莫名一痛,別過臉去。
這些天來,他每日清晨都會陪我用早飯,我不大喜歡甜食,他就吩咐下去每天弄幾個精致爽口的小菜,好多次踏進大廳,都看見他一下下的幫我將粥吹涼。
天氣炎熱,府中地窖裏存的冰塊都是緊著我用,翠兒曾經不小心說漏嘴,尹西展現在用一塊冰解暑,都會考慮上半天,這事以前哪兒可能有?
身上的傷痂已脫落,原先用的藥也換成了翠綠色的膏體,他對這藥似乎不大放心,每隔兩天都會瞧瞧我的胳膊,看看痕跡是否真的淡去…
類似的事情太多,以至我想起來都覺的數不清楚,尹西展理應是鮮衣華服的貴公子,皇城無數女人仰慕的尹大少,卻學著為我做這麼多事,笨手笨腳的有些傻氣。若是換做別的男子,我又怎會在這拚了命的往外推?
可他是尹夏初的弟弟,以前是,以後也是。這個我無力改變,也絕對不可以有改變的念頭。
“弟弟…”我鼓足勇氣微笑的轉頭看向他。
“不要叫我弟弟!”他攬著我腰間的手驟然收緊,神情激憤:“我不是你弟弟!”
我忍住腰間傳來的刺痛,覆上他的手:“你不是我弟弟?怎麼,到如今連我這個姐姐都不認了?那還叫什麼皇姐?”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總是拿這個敷衍我,一次是這樣,兩次還是這樣,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認同我的感情,什麼時候才能接受我?我比不上九煙、扶蘇,難道也比不上你府上那些個男寵!”
紅日漸漸西沉,餘暉灑在望月樓上,猶如丹紅的火焰,無窮無盡的燃燒著,侵吞著一切。
尹西展胸膛劇烈起伏,等待著我的回答。
抬手撫上他的臉頰,緩緩說道:“西展,你很好,什麼都好。你是尹國的四皇子,擁有絕對尊貴的血統,相貌英俊風流多才,現在正是你大展宏圖的時候,已經在我身上浪費了太多,以後會有很多很多出色的女人想要得到你的垂青,這樣的你怎會比不上別人?”
他扯嘴冷笑了下:“我可以跟任何人媲美,可在你眼裏隻是弟弟,是這個意思麼?”
那笑容讓人不安,我機械的點點頭。
“我這個弟弟無論再怎麼做,就是把心掏給你看,你也不為所動是麼?”
“西展,不要亂說話!”趕忙抓住他點著胸口的手:“你是我最重要的親人,怎麼可能不在意你?”
“讓我說完。”他平靜的將手抽掉,走到欄杆旁邊看向遠處:“作為皇姐,是希望我安穩的過日子,展露才華,之後在找個傾慕我的出色女子嫁過去,甜甜美美的過完一生。所以,我接受身邊的女人,為以後成親做打算,也是你樂於見到的,對麼?”
他說的很慢,字句清晰,我站在那望著那俊朗挺拔的背影不知所措,張不了嘴。
“我剛才所說的,皇姐可都承認?”他轉身直視著我,眼中流光盡現。
是的吧?作為姐姐當然希望自己的弟弟過得好,錦衣玉食佳人相伴。
我緩緩點頭,呼吸都有些微滯。
“哈哈哈哈…”尹西展仰天長笑,渾身抖動的厲害:“皇姐放心,你的要求做弟弟的何時沒有答應過?你就是跟我要這天上的明月,我也會拚死試上試!”
黝黑的眸子突然靠近,他笑彎了眼睛,模樣誘人的張口:“如您所願。”
咚咚咚的下樓聲逐漸遠去,我扒著欄杆,看著他從望月閣走出,身影隱沒在這初至的夜色中…
心神不寧,麵對尹西展從未這麼心神不寧過。
鳥兒在樹杈間跳來跳去的唱著歌,目光越過千萬條垂柳,尹西展一襲紫衣卓然而至,滿麵春風。
我起身從石凳上站起,舔了下唇瓣:“吃好了麼?”
曾聽南宮悠提起現在朝中的局勢,聖上病重一直未曾公開露麵,暖柔理所應當的代理起朝中事務,下令全國通緝我這個“逃犯”。荷華依舊扮演著惹人憐的角色,還在公開場合為扶蘇辯解:“蕭大哥是重情義之人,皇姐於他有恩,在這個關頭自然不能與我雙宿雙棲。”於是大家恍然大悟,這長公主不但政治上造反,感情上還利用別人,棒打鴛鴦,當真可惡至極。
而尹西展已擠進權力中心,因為我的事算是背叛了暖柔,又得罪的荷華,現在要兩頭防備如履薄冰。今天一早就是被暖柔叫進宮去,說是商議政事,中午的時候有人回府通報,因為有宴席不回府了。
“回皇姐,小弟吃的很好。”他語氣淡淡,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的旺盛。
這兩日他依舊像往常一樣,對我沒有回避,可越是如此越讓人覺得發怵,總有暴風雨來臨前的感覺。
“那就好,翠兒去拿桂花糕了,應該馬上就過來,要留下來坐會兒麼?”
他低頭看看石桌上的青花茶杯,裏麵是泡好的菊花茶,小巧的菊瓣打著轉的浮在上麵:“不必了,馬車在外麵候著,我回府拿完東西還要出門,就不陪皇姐了。”說完勾起兩指將茶杯夾起,仰頭一飲而盡,微笑道:“失陪。”
柳枝揚起,尹西展毫不猶豫的邁步走遠,楊柳佳人如畫。
“嘖嘖嘖…公主還真是不懂男人心。”
南宮悠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和我並肩望著尹西展遠去的方向,大大搖頭道:“這麼下去,四皇子接受別的女人投懷送抱,公主不後悔?”
收回心思,瞥他一眼:“他年紀也不小,是該成家立業的時候了,找個女人嫁了也未嚐不是好事。”
嘴上說的厲害,但心裏卻有了些反感。
“哦…?”他巧笑著坐在石凳上,動作瀟灑的端起另一杯花茶:“您這就錯了,那可是名滿皇城的尹大少,世俗規矩能禁錮的了他?怕是會成為名動一方的風流公子,無數美女入懷。公主可能接受的了?”
怎麼就接受不了?曆史上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佳麗無數,尹西展這條件若是放過去,後宮一萬都可以!
“為何我就要接受不了?”我拎起衣裙坐下:“隻要他高興,怎麼都行。”
南宮悠來了興致,又倒了杯茶推到我麵前:“他想要的是你,公主為何不顧著他的心意,應允了呢?”
我瞪眼過去,這家夥不止自戀,還頗有八卦天分,連這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的耳朵是怎麼長的?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他是我弟弟,我再貪戀美色也不至於撿著親人下手,再說就算是我同意又如何?流言蜚語先不提,單單我這待罪之身就會把他連累個半死,聖上若是知道…”
剛說到一半,他抬手將我的話打住:“聖上本就知曉。”
“什麼?”我驚詫的從凳子上跳起來,衝著他重複道:“你說姨母知道這事?!”
南宮悠眨眨眼:“公主不要這麼大反應,先坐下,聽在下慢慢說完可好?”
跳起來的時候正巧翠兒端著一盤子桂花糕走來,看見我這麼彈起來嚇了一跳,驚叫著差點連人帶盤子摔過去,幸虧後麵站著的丫頭扶了一把。
“公…公主,桂花糕拿來了。”翠兒心有餘悸的將盤子擺在石桌上,看了幾個空空的瓷杯:“奴婢再去泡些菊花茶過來?”
“去吧。”南宮悠掛著一臉迷死人不償命的笑,捏起塊桂花糕,有意無意的從翠兒手邊擦過:“還得麻煩姑娘隨便再取些冰糖過來。”
翠兒低頭看著修長的指頭從自己手邊掃過,臉如同喝醉了酒般酡紅,櫻口微啟:“奴婢這就去拿。”然後一路小跑的不見了蹤影。
搖頭,歎氣:男顏禍水!尹西展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是怎樣我沒見過,隻遠遠看到過裏三層外三層的陣仗,可這南宮悠是絕對的獵豔高手,說什麼西展以後鳴動一方,若是當即比試迷惑女人的功力,他絕對勝出,八方都能鳴動的起來!
看著他“目送”翠兒遠去的眼神,我跑回石凳坐好,咳嗽兩聲:“看完了?可以接著方才的話題說了麼?”
南宮悠不滿的撇嘴,漆黑的眸子如獵豹般盯住我的臉:“四皇子這一年多呆在關外,您就沒想過是為什麼?一不是領兵打仗,二不是遠赴經商,真是心疼弟弟怎會連這個也不打聽。”
這話我能怎麼說,她尹夏初心疼不心疼我不知道,突然冒出個弟弟還有戀姐情節已經夠讓人驚詫了,難不成還應該在最短時間打探一下他的生平經曆?
“我…早前受傷,失去了大多記憶,你問這些我也無法回答。”
“即便你沒失憶,大概也不會去想。”他倒是無所謂:“西展之所以在關外呆了一年多,是因為和聖上的一個賭約。”
“和聖上的賭約?”
“正是,差不多兩年前,聖上發現西展對您有超越姐弟的感情,曾經召見過他,而西展也當麵承認了下去。聖上沒想到他答得竟毫不遲疑,龍顏大怒將他關了起來,不許進食隻能喝水。西展性子倔,束手被關而且連水都不喝,滴水未進一連堅持三天,最終體力不支昏迷過去,聖上心軟他放出去調養,之後就一紙詔書將他派去了關外,並約定若是西展能在那人煙稀少物資奇缺的地方呆上五年,就同意他的意思,下旨將他指給長公主您。”南宮悠說的極為順溜,喝口茶繼續道:“他堅持了一年多聽聞您和尚書大人要訂婚,快馬加鞭的趕了一個多月的路回到皇城,可惜訂婚大禮已經完畢,正巧趕上一品軒開業,然後的事公主也知道了。”
我呆呆的看著他腦子中反映不過來,老半天才問:“完了?”
南宮悠眯了眼睛,上下打量我片刻:“我很是好奇,公主那顆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你可知西展知道你失憶之後,心痛氣極砸了多少寶貝東西,若不是我攔住,您府上那個叫於秋的小子,怕是早就不知被殺了多少遍。”
……心疼,頓頓的擴散了一圈,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尹西展對著我說“如您所願”的表情,現在愈發的感覺到他傳達的濃重的悲傷。
“多謝你阻止西展。”
“……”他無語的盯著我,搖頭:“在下自問識人很準,現在還真是看不透公主。”
我揚嘴,抓起盤裏的桂花糕往嘴裏送,淡淡的桂花香氣縈繞口中,心裏卻格外的苦澀。
畢竟,他四皇子用情至深的是尹夏初,與我無關。
紅樓夢紅樓人(1)
幾乎一夜無眠…
臨到天亮才有了睡意,昏沉入夢。這個夢做的太為真實,以至於醒來後好半天分不出真假。夢中的尹西展在床邊俯身看著我,露出不像屬於他的淡淡笑容,眉宇間卻擰著惆悵,連額頭隱隱的細紋都看清清楚楚,他一遍遍輕撫著我的臉頰,神色溫柔。
我難過的醒來,眼角已然濕潤。
早飯的時候意外沒看見尹西展的身影,一頓飯吃的心不在焉,飯後實在忍不住問了翠兒。“主子昨夜沒回,今早回來後剛睡下,所以沒來。”她這麼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