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真是個豐收的年份,家裏的油菜比以往哪一年的產量都高;苞穀無論是長在山上還是田裏的,都一樣喜人,包大粒圓;金黃的稻穗沉甸甸,黃燦燦;土豆,紅苕個兒大,皮兒嫩。
八月,在地裏和老爸老媽一起幹活的我收到了遠從杭州寄來的信件。我被錄取了!這意味著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一名準大學生,村子裏的第一名大學生。按照八爺的說法,秀才是中學,舉人是大學,狀元是博士。那麼我就中舉啦。拿著通知書,我沒有半點的高興之情,因為這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不管是考上,還是沒考上,我都還得生活。隻是,也許因此,我的人生軌跡會有所變化而已罷了。
我們村子的曆史不久,有文字記載的曆史隻有好幾百年。據老一輩人說,我們可能是湖南人,也可能是浙江人的後裔。因為張獻中殺光了世代居住在這裏的人,我們的祖先被迫背井離鄉,來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經過幾百年的繁衍,如今已是香火旺盛,人丁興旺。也許我們的祖先該驕傲了,這個地方雖不是什麼風水寶地,卻沒有讓他們斷子絕孫。這個地方,給了他們活路,也給了他們的後代活路。他們應該安息了。
在我們家居住的這個山坳裏,全部是周姓的人家,沒有一戶外來戶。祖先剛到這裏的時候,是母子三兄弟,而現在已經是好幾十戶,上百口人家。人口越來越多,土地越來越薄。但是人們對卻明天充滿著希望。從出生到現在,我除了上學,就一直生活在這裏,這裏的一草一木,山河泉溪我都很熟悉。
我能閉著眼睛看清楚這裏的每一個角落。
這就是我的家。
但是現在,也許是我該說離開的時候了。去一個我似曾相識的地方,並要在那裏生活好幾年,告別我的老爸,老媽,一個人獨自闖蕩,流浪。要知道,在之前,我還從沒出過遠門,坐過火車。現在,對我來說,是個考驗。無疑,這是我所選擇的,也許正是因為這裏太熟悉了,我想換一個地方去生活。我想離開這裏,也許有一天我還會再回來。但是我不想一直一輩子生活在這裏。我想我的生命還可以有更多的體驗。這裏是我的起點,也可能是我的終點。還是很小的時候,我就做著一個夢,在夢裏麵,我拍打著翅膀,飛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也許現在,那個地方變得清晰起來,我應該響應它的召喚。我要去那裏。這是我的命,這是我的夢。我不能拒絕。
“娃兒,多吃點。以後媽不能再給你做飯了。”老媽一邊給我夾菜,一邊說。今天晚上,我就要坐上南下的列車,去我念書的地方,去中國的南部,一個經濟比我們這裏發達的地方。是的,從今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不能再吃老媽親手燒製的飯菜。這絕對是今年的最後一餐。我沒有拒絕,因為老媽燒的菜實在是好吃,雖然比老爸要差那麼一點。
家裏昨晚宰了一隻雞,切成塊狀和土豆一起紅燒,色鮮味美。老爸一邊吃,一邊獨個兒喝著酒,半晌都不說一句話。
“娃兒,以後你要吃飽穿暖。你愛踢被子,就多蓋一床。衣服髒了,要及時洗,不要讓別人笑話我們不講衛生。”老媽在一旁不停的叮囑我,也不管我具體是聽進去了多少。
“娃娃都要走了,你還囉裏囉唆的,少說兩句行不?”老爸對老媽很是不滿,大聲說了一句。
“就是因為要走了,才要多說幾句。哪像你這個老頭子這麼狠的,娃娃都要出遠門了,還這麼有閑心,喝你那兩口燒酒。不喝不行嗎?娃娃長這麼大,你從來都沒關心過。現在娃娃考上大學了,你也不著緊。以後看不到娃娃了,我心裏難受。”老媽說著徑自流下淚來。
“媽。”我的也激動得陪著她流淚。老媽是我世界上最親的人,最關心我的人。我很小的時候就有個夢想,不要老媽這樣一直為我奔忙,我要讓老媽住大房子,穿最漂亮的衣服,吃最可口的飯菜,還要有人可以陪著老媽說說話,因為老媽最喜歡和人嘮叨,拉家常。
“娃,別管老頭子。他就是這樣。你可要聽媽的話。要是出去想媽的話,就對著山喊幾聲,媽會聽到的。”老媽又說。可是我不敢確定,我即將要生活的那個地方是否會有山。我也不相信,如果我真的喊兩聲,媽能聽到的嗎?雖然疑慮重重,我還是答應媽了。
我愛我媽。
我也愛我老爸,我那沉默寡言的老爸,憨厚的老爸。
這是我們一家人吃得最久的一頓飯。
“喧娃子,來,跟老子幹一杯。”老爸在即將要吃飯結束的時候,突然說。從小到大,老爸都試圖勸我和他一起喝酒,但是被老媽毅然決然的拒絕,還以回娘家來威脅。老爸一直沒有得逞。我也因此滴酒不沾。
因此當老爸再一次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我看了看老媽,征求老媽的意見。老媽沒有說話,那算是默許了。
我給老爸斟滿了一杯,也拿出一個小杯子,給自己倒滿。
“爸,我敬你一杯。”我站起來,舉著杯說。
“不忙,給你媽也倒滿。你長這麼大,你媽沒少操心。功勞苦勞都有。你娃娃不管將來怎麼樣,都不要忘記,你媽是全天下對你最好的人。”老爸說。以前老爸從來都隻會和老媽拌嘴,不想這時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連老媽也意想不到。但是從老媽的眼神裏,我看到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