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定會來找我。
就在翌日,甫一入夜,他便派人來宣我去美人潭見他。在丹沁狐疑的目光裏,我挽了一個墮馬髻,不施脂粉。
快及美人潭時,我便遠遠看見他一人,孤獨的對著潭水出神。那抹頎長而清冷的背影,無論多久,總是那樣令人心疼。
“你來了?”這聲音透著寂寞,又似乎斂著幾許深情,不像是問一個陌生的宮女,而是,一個多年未見的故人。
“珠沫?”他轉過身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著我,“為何,不怕這美人潭?”
“為何要怕?”我不卑不亢地反問。
他薄薄的唇,抿成一線,看不出是惱怒,還是欣賞。
我心裏暗自感歎,這個男人,歲月終究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幾縷花白的發,笑起來時眼角微微的細紋,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豐神俊朗。
我穩了穩心神,繼續說道:“這世上能害人的隻有人,而且,這裏有妾身姐妹雨鳶的亡靈在此,她是不會害我的……所以……”我哽咽了起來,跪在他的腳下。
“請丞相不要為安眾人心緒,而去請除妖師,否則……她的魂魄被驅散,就真的……無法再投胎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知道我此刻臉上的平靜,我不恨雨鳶。相反的,我對這美人潭的好奇卻逐漸加深。
“你天天到這裏來,就是怕有除妖師來作法。”冷雲傾似有些驚訝,我低眉,點了點頭。
他輕歎一聲,將我扶起,我順著那股力道站了起來,抬眼,便迎上他的目光。
這樣黑白分明的眸子,若在二十年前,該是怎樣的銳利,儒雅含笑時能勾走多少女子的芳心。
他怔怔地看著,笑了。像是陷入了回憶裏,目光變得繾綣。
“你的眸光,真像這美人潭的湖水。”
回到苑裏,一推開門,便看見麵色鐵青的丹沁。我正想喚她,她就霍然站起,甩手,將座上的茶盞摔個粉碎。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要我不去爭,不去搶,平平凡凡的過日子。你自己卻使出渾身媚術去勾引丞相,獨享榮華!”
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我突然不想與她爭論什麼,隻是長長舒了一口氣,道:“你有你的命,我有我的命,強求不得!”
“命?!強求不得……”她忽然愣住了,又冷冷笑了起來:“算我丹沁瞎了眼,你和雨鳶都是一樣的人!”
我聽著這話,嘴角不覺勾起,笑了。
“你說得對,我和雨鳶都是一樣的人。”
不消幾日,府中就傳遍了。
新進的美人珠沫日日深夜在美人潭邊,浴足歌唱,姿態美妙,終於勾引了那晚**經的丞相。心計得逞,納為側室。
這日,嶄新的紅綢豔壓了遍府的花枝。連美人潭上飄零的緋煙,也沾了雨絲,黯淡下來。
自從十年前,冷雲傾為了政治聯姻娶得正妻傅氏病逝以後,就再也沒有續弦或納妾,往後,我在府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我突然便笑了,卻笑著落了淚。
夜裏。紅燭淚添。漫長的春宵,沒有一點兒聲響。
我靜靜地凝視冷雲傾熟睡的樣子,聽著他一遍又一遍那麼麵色痛苦地喚著別人的名字。我心如刀絞,俯在他身前,隨著他一同落淚。
然而。待到第二天一覺醒來,身畔早已沒了他的蹤影。
有小丫鬟端著洗臉水走了進來,說:“丞相,已去上早朝了,見夫人睡得香甜,便沒有將您叫醒。”
我點點頭,示意她出去。
坐在妝台前,我拿起銀篦細細梳發。
卻聽見身後一絲嬌媚的聲音響起,“真是青絲柔如緞啊。”我定睛一看,銅黃的光影中忽現一襲俏麗的輕紗。
“丹沁,你來這裏做什麼?!”我怒斥,對她我已有了防備。
當初的互相扶持,轉變到如今的拔刀相向,我無力解釋,也無人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姐姐果然一朝得誌,就翻臉不認人了。不過還好,丞相不是喜歡你,你不過是學著那人的一舉一動,刻意討寵罷了!”
我一愣,繼又說道:“你都知道了?”
“姐姐,明人不說暗話。”她唇邊綻出一絲淺淺的笑容。
“子時,美人潭邊,我等你。”
夜裏無星亦無月,我提著一盞白色燈籠,來到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