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君什麼也沒說。
倒是歐陽權說了一句,“你別胡說,要是讓子蠱跑到外麵去,那得害死多少無辜的百姓和修士?”
蠱蟲卵隱蔽至極,隻有當它們試圖進化的時候,才會需要大量血食和能量。所以當一個進化的蠱蟲被發現的時候,往往它的身後堆滿了屍骸。
謝辭君那句——我有虧昆侖,卻不負蒼生,不負諸君。
真是問心無愧。
……
……
確實,沒有了任何辦法。
謝辭君和唐子怡的對話,不僅僅他們兩個在交流,正一、魂寰甚至昆侖的弟子們,也都豎起耳朵,一個字都沒有錯過。
他們聽明白了前因後果,更是清楚了自己即將要麵對的宿命。
害怕。
不甘。
怨恨。
這些情緒一絲都沒有少。
可最終,依然有人做出了選擇,“師父,如果等下,我,我,我被蠱蟲侵蝕了心智。師父,您一定要親手了結了我,最好,就一劍!”昆侖中,一個圓臉的小弟子,哽咽的對一個昆侖執事說。
謝辭君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那圓臉小弟子臉色蒼白,卻依然嘮嘮叨叨的交待這後事,“這裏是我的乾坤袋,裏麵有二十七枚極品靈石,我還欠著鴻光師兄十六枚靈石的欠賬,師父你記得幫我還了,剩下的就當做是利息,也都給師兄吧。”
那修士慘笑著接過來,卻忍不住教訓著徒弟,“傻子,你師兄豈會要你的靈石,那分明是他補貼給你的零用。”
小圓臉點頭,“這我當然知道,可以後我也用不上了呀。”
這句話,比刀子還利,直接讓中年修士淚如雨下,“你個死孩子,總是貪嘴。以前我在家裏怎麼教你的?讓你戒貪,戒饞,早日辟穀。”
“可你就是不聽,看到什麼都往嘴裏塞。偏你師兄就知道寵你,總是背著我給你塞吃的。這下好了,這下好了……”那修士哽咽到說不下去。
小圓臉立刻叮囑中年修士,“師父,這關師兄什麼事呢,明明是我自己喜歡吃東西。回去後,你可千萬不要說,因為我嘴饞導致蠱蟲入體。”
“如果師兄知道了,一定會自責,甚至會變成了心魔。到時候萬一走火入魔了怎麼辦?師父你又憊賴,隻有兩個徒弟。那你可就連一個徒弟都沒有了,倒時候誰給你養老?”
聽這話就知道,往日這對師徒一定情感極好,且日常拌嘴。
可今天,這拌嘴卻似在話裏揉了碎刀片一樣。
那中年修士氣得又想哭又想蹦,“你這個死孩子,張秀翀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小圓臉張秀翀呆呆的搖頭,“師父,你也不要總生氣。我看你的氣,有一多半都是自找的。”
這熊孩子怕是這輩子挨的打還不夠多,才能這麼會抬杠。
但他接下來又說了一句,“師父,以後秀翀不能氣你了,你要保重。如果有下輩子,我還給你做徒弟,好不好哦?”
做師父的,哪裏能聽到這樣的話。
那中年修士宛若雷擊一樣呆立到當地,可下一瞬,他就衝向謝辭君這邊,“謝峰主,您救救這孩子,他今年才十五啊,十五啊,是咱們昆侖內門的娃娃。您想想辦法,不行就把蠱蟲引到我身上,我替他去死!”
謝辭君用力將那個匍匐跪在他麵前的中年修士扯了起來,他沒有辦法。
倘若他有辦法,也不至於坐困愁城到現在這個地步。
謝辭君捏住那中年修士的肩胛,一股淩厲的靈氣滲入中年修士的靈竅,壓製住他瀕臨崩潰的情緒,“你的徒弟還在看著你,你難道要這樣送別他?”
那中年修士回頭,就看見徒弟一張小圓臉上,滿是擔心的模樣。
賊老天,賊天道!
王星極,你不得好死!!!
昆侖執事劉病已上前,扯回了那個修士,他沉聲說,“不用你出手,一會,我來。”
然後他板著臉,看向那小圓臉的昆侖小弟子,“等下,我來動手。”
小圓臉修士想了想,也點點頭。故意做出了不害怕的樣子,可他那蒼白的臉色,滿頭的碎汗,又能瞞得過誰去。
倒是那中年修士師父反手扯住了劉病已的袖子,他搖搖頭,“不,還是我來。秀翀最嬌氣,他怕痛。”
一己私欲,人間慘劇若斯。
這一筆筆血帳,都要算在極堃殿的頭上,星禦仙君王星極的身上才是。
唐子怡默默的看到這裏,狠狠的罵了一句娘!
劉病已從灰袍修士蠱蟲爆裂到現在,一直滅有說話。
但他現在走了過來,深深對謝辭君施了一禮,“謝峰主,方才我對你出言不遜,實乃大錯。”
謝辭君抬手輕輕揮了兩下,“這算什麼,你要是毫無抵觸的認牌不質疑,我才會失望。”
但劉病已接下來又深深的俯下身去,再次施禮,“謝峰主,我跟魂寰的唐領隊意見一樣。您得盡快回到昆侖去主持大局。”
“不是我隻記掛昆侖,而是一旦結界落下,這神州萬裏哪裏還有淨土,就算我們昆侖戰至最後一滴血,又能護住多大的地方?”
“所以,您得回去,為了蒼生。”
頓了頓,劉病已居然手持佩劍,發出了劍心魔誓,“但有我劉病已一口氣在,定然斬盡這翼洲被殤屍蠱寄生之人。無論此人是何種身份,何種年齡。”
“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這個命令,原本是謝辭君在不久之前強行以昆侖令勒令他做的,那時候劉病已還非常抵觸,甚至威脅謝辭君要去響雲台敲響雲鍾。
可現在,他卻主動發起心魔誓言,要徹底踐行這個命令。
謝辭君自然能聽出劉病已的真心實意,他隻是無奈的苦笑,“你這又是何必,我又不會不信。”
劉病已偏偏就是典型的望舒執事,死硬、剛直、中正。
他斷然說,“這誓言,我不是起給您聽的,我是起給我自己的。翼洲有我,您,得盡快回到昆侖去。”
唐子怡回頭看了看自家身後,那些同樣含淚交代後事的魂寰弟子們,他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奶奶的,老子跟極堃殿拚了。我就算炸翻了翼洲,也得找出個雲舟給你,到時候,你就趕緊回昆侖去,一定要去阻止那老王八!”
可是就算是有雲舟,從翼洲飛回到殷洲,也要橫跨彌渡海、虛海,以及禹州和覃洲,另外還有幾乎切割了元炁大陸的縱深十萬大山。
怎麼看也要七八天才能幹得回去。
那,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歐陽權掐著手指算,“謝聖君,您不要一直飛回去,您可以從翼洲飛到四海地,然後做傳送陣回到昆侖,這樣最起碼可以省下四天的時間。”
可是,無論如何,也總要三日以上。
唐子怡說,“都什麼時候,還算計這些。想那麼多沒用,就是幹!”
“謝峰主,這裏的事情,就交給我們。這件事不好做,誅心還慘烈。但你放心,我唐子怡也向你保證,一個帶著殤屍蠱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這一筆筆的血帳,終歸還是要記在他王星極的身上的。”
“您就別管這裏了,盡快回到昆侖,不能讓這個老王八蛋得逞。早一炷香過去,就多一分希望!”
歐陽權沉聲道,“我正一也是如此。”
似乎有了新的目標,哪怕依然麵臨著生離死別,可眾人的情緒跟剛剛的茫然和絕望,卻有了天差地別。
是啊,這裏每個人,都是受害人。
真正加害大家的那個人,卻在昆侖繼續著他的陰謀。
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好事。
絕對,不能這樣放過他——星禦仙君,王星極。
就在大家準備四下出擊,去尋找琨城中可能收藏這雲舟的靈械之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下麵傳來,“我可能有個更快的辦法。”
誰,誰在說話?
唐子怡低頭,就見一個躺著的人正在慢慢撐起身子,他居然還重複了一句,“我有辦法,能更快的抵達昆侖。”
咦,這個家夥哪裏來的?!
唐子怡快速回憶了一下,發現這個人好像是剛剛被謝峰主拎著過來的那個家夥。
當時這個人貌似昏迷不醒,然後被謝辭君順手丟到了地上。
眾人也沒有在意。
如今是他蘇醒了過來,掙紮著起來拋出了這個消息。
唐子怡也沒管那麼多,現在不是追細節的時候,他問,“你有什麼辦法,能讓謝峰主更快的回到昆侖去?”
那人聲音暗啞的說,“我有一個魚怪飛艇,乃是用鯤虛所煉製的,它擁有開啟虛空,並穿越裂隙的能力。”
呦吼,鯤虛魚怪,那可是接近元天巨龍一樣的傳奇生物。
這人是誰,居然能有這種寶貝。
作為魂寰的長老,唐子怡當然知道鯤虛魚怪的特點,但是鯤虛魚怪也不是萬能的,要洞穿空間裂隙,首先要有相對穩定的兩個聯通的虛空結點。
可是,昆侖劍州和翼洲琨城之間,有虛空結點嗎?
唐子怡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問了出來。
那個人虛弱的點頭,“倘若是別的地方,我不一定知道。但是琨城附近所有的虛空結點,沒有我不知道的。它確實有一個虛空結點通往劍州,但不是很穩定,應該是最近幾百年剛剛形成的,裏麵充滿了亂流。”
“我曾經嚐試飛過一次,但是我的神識不足,最後被亂流裹挾著在裏麵滾了三個月,才逃了出來。所以後麵,我就不敢嚐試了。但這個不穩定的虛空結點,它是存在的。”
聽完這些,唐子怡的眉毛越抬越高,幾乎快飛到了頭頂上麵。
有一個鯤虛魚怪的飛舟,還知道從琨城到劍州的虛空結點。
小子,你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啊。
你到底,是誰?!
這個人,自然是就是容與。隻不過他現在依然頂著司應元的臉,所以唐子怡才沒認出來他。
不過現在的馬腳暴露了這麼多,以唐子怡的聰明,幾乎是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唐子怡幹脆彎腰附身,伸手在容與的臉上去摸,想要扯下他的偽裝來。
從旁邊伸出一隻手,攔阻了唐子怡的動作。
唐子怡抬頭,看見攔阻自己的人是謝辭君,這才停了手,又聯想到這個人是謝辭君帶來了,恍然大悟道,“原來謝峰主已經抓到了這小子,那看來一切都是我多事了”
唐子怡甚至發散了想法,“妙啊,這小子應該是極堃殿的唯一傳人,您抓了這小子去威脅那老王八,說不定還能有幾分用處。”
倘若沒有被天魔女囑托,也許謝辭君會試試唐子怡說的辦法。
可自從天魔女說了容與的身世後,再加上直到現在,天魔女還在拖延著母蠱侵入的時間。謝辭君自問對容與下去不這個手。
但謝辭君不做這樣卸磨殺驢的事情,容與卻不肯輕易放過他。
容與坐在地上,抬頭仰望謝辭君,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道原聖君,說不定唐長老的話,還真的是對的。”
“您剛剛不也聽說了麼,那個人騙我母親生下我,他最大的目的,是把我當成一個奪舍的容器。”
說到這裏,容與忽然哈哈笑了起來,眼淚在他眼角蹦出,他抬起一根手指擦了擦,然後用力往外彈出。
“哈哈哈哈,難怪,難怪安排我姓容。這麼一個不著天不接地的姓氏,還以為他是隨手撿了一個姓氏給我們。”
“現在想想,星禦仙君算無遺策,怎麼會平白給了我這個姓氏呢。分明說我就是個容器麼,原來我這個容,是容器的容。哈哈哈哈哈哈,真真讓人笑死。”
明明他的笑聲極為歡悅,可不知道為何,這笑聲傳到了唐子怡的耳朵裏,竟然比哭還難聽。
唐子怡如今對極堃殿上下都極為憎惡,聽到這種滲人的笑聲,忍不住嗬斥道,“你別笑了!”
容與十分配合,立刻收聲,甚至因為收聲過猛,發出了一連串的咳嗽。
那咳嗽也撕心裂肺,幾乎要咳出點血來的樣子。
唐子怡表情尷尬,如今容與這樣,倒像是他在欺負人了。
謝辭君看著容與,問他,“你都聽到了?”
容與坦蕩的點頭,“我從一開始就清醒著,隻不過體內魔息逆轉,導致我不得不閉氣壓抑,看起來仿佛昏迷一般。其實你們說什麼,我都聽得到。”
謝辭君沒有說話。
讓容與親耳聽到自己身世,不算是什麼大問題。
隻不過容與的身世裏麵,充滿了各種欺騙,誘拐,以及謀算。
甚至生父也隻把他當成可以奪舍的一個完美的容器,這個身世不僅可憐可悲,細想之下,怕是還有幾分惡心。
謝辭君點頭,“既然你都聽到了,想必你也聽到了你母親後麵的托囑。”
“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母親,就會遵守承諾,絕對不會利用你的身世去威脅什麼人。”
這是謝辭君給容與的再一次承諾。
照理說,容與應該覺得寬心或者安慰才是。
可容與卻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謝聖君,你居然真的打算放過我?”
明明,用自己脅迫星禦仙君,才是最為快速有效的手段。而且這種隨口答應又算什麼,在爾虞我詐的修真界,別說區區隨口的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