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瑤台峰,涵虛宮前。
由顯世仙君趙知天拱火的事態,越發的嚴重了起來。甚至化神仙君的陣營已經初現了端倪。
這不是一場因意外引發的爭端,它是蓄謀已久的謀算。
昆侖,正在麵對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和壓力。
而在這種情況下,已經在眾人的視線中,消失良久的昆侖掌門端昇老祖,發聲了。
“諸位,且聽老夫說幾句罷。”這句話,是神通傳音,幾乎讓在場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端昇老祖繼續說道:“諸位道友,方才發聲的事情,我已皆盡知曉了。說來慚愧,無論是過往的宿怨,還是今日的新仇,其過錯,都在我的身上。”
然後端昇老祖話題一轉,“其實我曾經跟他們幾個說過,別辦這個什麼狗屁的壽誕了,興師動眾的,像我這種老不死的,還辦什麼壽宴慶典?沒意義,徒增奢靡花費而已。”
“但這幾個小的啊,就勸我。說不光是給我過生日,而是趁著個機會,把大家聚在一起,熱鬧熱鬧。也可以讓各個門派、弟子們,都聚在一起,啊,交流、論道、比試、還能交換一些心得、資源。”
“不然大家平時在各地曆練修行,很多消息都不太通暢,想要找一些提升修為的功法丹藥,還要四處奔波尋覓。要是能把大家抽到一起,買的賣的,也都能各取所需。”
“我想這個理由,倒也還說得過去。於是就同意了。”
“沒想到的是,其實湊在一起的,也不光是熱鬧熱鬧,還有新仇舊恨呢。這不算賬什麼的,也得讓人湊在一起不是?”
端昇老祖的話音緩緩,語氣平和幽默,就仿佛一個慈愛的老者,在跟大家溫和耐心的講述著。
“話說回來,哎呀,剛剛顯世道友的不滿,其實我一直知道。還有鸞鈞小友的憤怒,當初也是我跟百川聯手壓製了他們,總覺得大宗門弟子,尤其是正一和昆侖,十萬年的友情,不能壞在我們的手上。所以按著他們的頭,不許他們去放開手打一架,結果也埋下了禍根。”
“哎呀,其實今日的問題,說來說去啊,都是老生常談了。歸根結底,就是昆侖的靈脈乃是當初大陸靈脈彙集所在,因此不公平,在座的諸位都曾經抱怨過。”
“那為什麼,昆侖就不同意放開靈脈呢。這個理由大家也都知道,一旦放開靈脈,大陸的結界,就撐不下去了嘛。”
端昇老祖的語速緩慢,語音越來越清晰和輕柔。
空氣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一股非常輕柔的香氣,隱隱傳來。
那香味並非尋常的什麼香料焚香之流,也非是花香果香。它帶著一股濃鬱異香仿佛某些靈寶又或者是天階靈草帶來的那種味道,混雜在一起。
有些小宗門的修士,不是很了解這種味道,還奇怪的抽了抽鼻子。
——唉,你們聞到什麼味道沒有?
——好奇怪的香味,非麝非花,從未曾聞過。
——別說了,這是天人五衰之像,靈氣不攏,故而散香。
——呲,難怪。難怪如今昆侖掌教都不在人前出現了。唉……
端昇老祖的聲音繼續柔和的傳來,“說來說去,跟節就在能不能放下昆侖結界。”
“不瞞諸位,其實這幾個小的,都是同意放開結界的。那個一直咬死牙關,始終不同意放開結界的人,是我。”
“也許諸位會覺得,我這個老家夥是有私心,就是為了自己的修為,為了昆侖占盡便宜,所以就是不肯體諒大家,不肯體諒那麼多中小仙門和世家的苦衷。”
“唉,如今我的路啊,就快走到頭了。凡人界有句俗話啊,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我這個老家夥今日說的呢,不含什麼私心。”
“我那大名鼎鼎的孽徒,就是那個謝辭君,你們都知道的。他就是力主要放開結界的人。因為說實話,今日不妨坦誠的告訴諸位,元炁大陸的結界,就算不開放,也維係不了多長時間的了。”
“諸位都有當年元炁大陸古卷的副本吧,沒有也不要緊,我撿緊要的說兩句。昔日道門九聖聯手以自身修為,集中大陸的靈脈才設出了這結界禁製。”
“當年天道無情,靈脈盡毀,修行的天梯幾乎斷絕。所以上古九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用壓製修為的方式,換取了元炁大陸的休養生息,也隔絕了當年魔道修士們的覬覦和掠殺。”
“這十萬年以來,雖然各種紛爭層出不窮,但終歸,道法有幸,靈脈和靈境資源,居然還是養護回來了。”
“所以啊,這個罩子,它如今不僅僅是保護我們的穹頂。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也隻是束縛修士修為的囚籠。是不是,很多人都這麼想過吧?”端昇老祖語音含笑的問。
雖然沒有看見那個慈愛的老祖宗,但不少人,都不由自主的微微點頭。
“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爭議,希望能拆掉這個罩子,分潤一下靈脈,讓大家都早日憑借自己的修為,去追求道法的盡頭。這才是將近千年爭議的核心所在啊。”端昇老祖語重心長的說。
這些話,仿佛溫熱的靈液,緩緩滑過了在場人的心頭。
“所以諸君,你們看,其實我都知道的。昆侖的弟子中,尤其以我那孽徒為首的年輕修士,都力主開放結界,是我啊,我這個老頑固,老家夥不同意啊。這些過錯啊,都在我一人身上。”
“那我為什麼不同意呢,真的是因為一己私欲嗎?倒也並非如此。諸位道友,實則是我有幾個隱憂未解,所以才遲遲不能放開結界。”
“這隱憂第一點,就是修士的等級,元炁大陸真的能撐住嗎。當年的道統之爭,不就是因為大修士們所耗費的靈脈資源太過巨大,幾乎抽空了所有的靈脈,讓天下道統幹涸,才會有魔修產生,才會有道統之爭的劫難麼。”
“倘若再次放開,萬一有化神修士再次晉階了金仙道統,那這些修養生息了十萬年的元炁大陸,還能不能撐住呢?”
“隱憂的第二點,就是元炁大陸之外,到底有什麼不可知的危險。這十萬年,我們過了太久的太平日子,但當初被修真界兩次大戰驅逐的那些修士、還有元天靈獸們,到底怎麼樣了,他們還是否記恨當初的事情呢。”
“一旦接觸了結界,我們就要麵對這些不可知的未來。可諸位道友們,各宗門世家,真的準備好了麼?”
“第三點的隱憂,就是這大陸結界乃是上古九聖以獻祭了金仙修為才勉力構建而成。一旦我們解鎖破開,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不是我這個老家夥推諉,就算我們所有的化神修士拚命去拉,也真的不能複製出第二個結界禁製出來。所謂拆它容易建它難。”
“這個破罩子啊,有人嫌它,有人恨它。可它畢竟為我們遮風擋雨了十萬年,不客氣的說,連我在內,在座的所有人,以及你們背後的門派,都受惠於這個結界。那我們要拆開這個結界,從此之後,風雨自擔,這件事就由我們決定,它真的公平麼?”
“那些弱小的宗門,是否也願意開放結界呢?”
“還有那些日常我們不怎麼去關注的凡人界,他們又是否願意麵對那些結界外的風雨呢?”
“每當想到這些幾乎從未發聲過的億萬蒼生,我總是在猶豫,總是在不忍。孽徒不孝,總是譏諷我,說我這是假慈悲,沒有人能管得了天下眾生的事,就算是神仙,也不行。”
“他說,天道有常,悲喜自擔。這天下人的事,就交給天下人。昆侖,承擔不了那麼多。我總覺得,既然這破罩子,可能沒個一千年,自己就得碎了。那多撐一天,是不是會好一點呢?”
“於是,我堅持要維係這個罩子,堅持要平衡各大門派的現狀,希望它能在堅持的長久一點,穩健一點,能多給大家留一些時間,就多一些準備的機緣。這就是我的私心所在。”
“所以,今日之事,往日之仇,歸根結底,都是我一人之過。我李玄清先行告罪了。”
隨著這聲致歉,一個白玉蒲團從半空中載著一個青衣老者,緩緩從後山浮空飛行而來。
那老者長袍青衫,滿頭銀發,一雙長長的壽眉垂落在臉頰兩側。他身上的裸露出來的皮膚,比如臉頰、脖頸之處,卻顯露出斑駁不堪的痕跡,甚至有些邋遢惡心。
隨著老者的到來,那股異香之氣愈發的濃烈了起來,就仿佛有千百種奇花異草在此混雜綻放那樣。
昆侖掌教端昇老祖,在天人五衰的情形下,破關而出,現身在眾人的麵前。
“掌,掌門,您怎麼出來了?”參商仙君楚藏言連忙上前,臉上都是難過不忍的神色。
可端昇老祖卻十分從容,他微微擺手,示意楚藏言退後。
端坐在白玉蒲團之上的端昇老祖,緩緩的在半空中轉動,向四麵八方的來賓抱拳示意,“如今我這副邋遢榔槺的模樣,著實有礙瞻觀,還請諸位道友多多包涵。”
對於這個口碑素來不錯的昆侖掌教,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是極為敬重的。
其實大家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他如今壽數到了天人五衰的境地,正是該在靜修之中,等待最後的時刻。
剛剛無法收場的鬧劇,反而把這個讓人敬重的長者都驚動了出來,還讓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形容的狼狽。
眾人紛紛對端昇老祖施禮,“見過老祖。”
“端昇掌門萬安。”
端昇仙君神情從容,他看著半空中依然淩空對峙的介立仙君和顯世仙君,招呼他們先回到地麵上來,“都先回來吧,我既然來了,就要給你們一個交待的。”
顯世仙君還在猶豫,但介立仙君已經轉身回到了掌門身邊,孔敘剛為人極為嚴肅端方,可此時的他,卻流露出了些許後悔之色,“掌門,我,我……”
端昇仙君依然含笑微微擺手,“你做的很好。持正啊,這麼些年,昆侖內外的大小事情,都有托於你了。是我這個掌門太過偷懶,才把這些大事小情都丟給了你。”
持正,是介立仙君孔敘剛的字,現在能叫他這個稱號的人,也沒有幾個了。
端昇仙君繼續說,“其實以前子思就說過,昆侖的執事不應該承擔那麼多的責任。還說,要學會放棄和收手,不然將來天下人都會責怪你們,讓昆侖的執事流血又流淚。”
“我就沒聽他的,還把他臭罵了一頓。那臭小子就說,早晚有一日,我會後悔的。如今看來,當初很多事,還真讓他說對了。”端昇仙君感喟道。
介立仙君輕輕搖頭,“掌門,這是我們昆侖望舒的責任,您萬萬不要自責。”
端昇仙君卻果斷的搖頭,“那有什麼天生的責任,昆侖不是這個元炁的大陸的主人,你們,也不該成為整片大陸的執法者。”
“其實這裏麵的弊端,我不是沒有看出來。不過還是前麵那些理由,要是沒有人出來維係,那這個結界怕是早就撐不下去了。為了它,我才故意假裝看不到你們的付出,以及背負的那些謾罵。”
說到這裏,端昇老祖擺擺手,“以前的事,不說了。讓它們都過去吧。今天我要叮囑你兩件事,你答應下來可好?”
對於老掌門,介立仙君是十分敬重的,他連聲說,“諾,某必信守承諾。”
端昇老祖點點頭,“我知道,你素來穩妥。這第一件,就是今日之事,還望你不要追究了。我知道,你們望舒峰有兩個執事死在了涵虛宮內,這裏麵的是是非非,唉,到如今我倚老賣老說一句,就不要去追究了吧。”
“回頭查下,看看這兩個執事身後還有沒有親人在世,從我的私庫裏找到一些靈石和靈器,好好的補償他們的家人。如果族中還有弟子有靈根的,就選一兩個上來,去望舒峰也可,來瑤台峰也行。總之善待他們的家族。倘若家族中沒有了什麼親人在世,或者族中沒有弟子能修行,那盡量照拂,安排好他們未來的生活。至於他們兩個執事弟子,稍後煉化了屍骨,裝在玉壇中,就跟我的衣冠塚放在一處吧。”
“你看,這樣的處置,可還能接受?”
介立仙君知曉掌門這是想要息事寧人,雖然他內心依然不想放過枉殺執事的顯世仙君趙,但如今,他也隻能點頭應下。
端昇仙君見第一件事解決了,就說了第二件事,“從今往後,昆侖執事不要再越界去操持其他的地方了。隻在昆侖境內做好執事行事即可。你們依然要秉持本心,不偏不倚,至公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