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瑤台峰,涵虛宮前。
短短不到半日裏,先後就有兩位化神仙君隕落了。
昆侖,端昇老祖。
正一,冥鈞仙君。
這兩位化神仙君,不僅僅是元炁大陸最頂級的修士,也恰好是昆侖和正一道門的掌門人。
哪怕再遲鈍的人,也會意識到,元炁大陸要出大事了。
今日的事情究竟會有多大,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大家還不知道。但在現場的所有人,都有一種本能的戰栗。
仿佛修士天然對劫難的預感那樣,興許你並不能很清楚的洞察到,這股劫難會來自什麼地方,但劫難本身的意味,卻不會改變。
如今,這種強烈的劫難感,就是在場所有人的共識。
“轟”,伴隨著巨大的破裂聲,以及震動。還停留在玉虛宮前的眾多仙門掌門以及長老們,看到了星禦仙君用黑色尖錐破開結界,瞬息穿越而逝的一抹身影。
接下來,就是昆侖參商仙君追著星禦仙君瞬息閃躍離去。
昆侖的昊辰仙君想要追隨他們,卻被魂寰的三皛仙君攔阻。圍觀的眾人隻見三皛仙君輕輕的打了一個響指,兩個人的身影就瞬息間不見了。
魂寰本就是煉器為主的宗門,三皛仙君更是太上長老,他那個響指背後到底驅動了怎麼樣的仙品法器,就不是這些元嬰巔峰的高階修士們能隨便看破的了。
涵虛宮前的眾人甚至還沒有徹底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又看見兩道身影,不分先後的閃越遁去——顯世仙君趙知天和介立仙君孔敘剛。眾人雖然不敢肯定,但覺得他們二人離開的方向,跟星禦仙君王星極、參商仙君楚藏言最初閃越的方向是一致的。
大家搞不清楚瑤台峰的結界怎麼才能關閉,更搞不清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目前他們唯一肯定的是,當顯世仙君也瞬息閃越之後,昆侖結界上,那個被星禦仙君尖錐破開的地方,似乎又一次被重新封印了起來。
——到底發生了神麼?!
——我們要下去,離開這裏!
——昆侖現在誰主事,哦,對了,謝辭君,新掌門不是謝辭君麼?謝掌門,你在哪裏……
大概是由於化神仙君們的先後離開,極大的減少了這些宗門掌門,以及長老們的壓力,再加上強烈的恐慌感,很多人忍不住高聲叫嚷了起來。
這種慌張又喧囂的情緒,激蕩的充斥在密封的環境裏,更加刺激到眾人的情緒。
——不管怎麼樣,還是請昆侖道友節哀順變,速速放我們先下去吧……
——唉,那個昆侖執事,你別走,你先解開這個禁製……在沒有了上位修士們的壓力下,這些宗門的掌門又仿佛支棱的起來,紛紛點名身邊最近的昆侖弟子來詢問。
反正今日能在瑤台峰的昆侖執事,皆是內門弟子,且服飾統一,極好辨識。
但,昆侖弟子真能解決問題麼?
他們才是最慌亂無助的人。
昆侖的瑤台峰被人放火,打砸;
昆侖的掌門當眾兵解坐化,群龍無首;
昆侖的化神仙君或追或困,都閃身不見……
昆侖,到底要何去何從?
他們這些昆侖弟子,此刻又該做什麼?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們,遇到這樣的情況要怎麼處理,正如昆侖弟子從來沒有設想過,昆侖會在自己的宗門裏,遭遇到這樣離奇、慌亂、失控的場麵。
昆侖弟子們本能的看向在場的昆侖長老們,試圖尋找到一點指引。
可跟弟子們相比,長老們的內心更加崩潰和茫然。
掌門,隕落了。
昆侖的長老們正因為比弟子們活得長久,見識更多,才更明白端昇老祖的隕落意味著什麼。
謝辭君的激進和偏執,昆侖的長老們自然比外麵的人知道的更清楚。
無數次在各種議事場合,謝辭君都提出了直接落下地峰,重新劃分靈脈,保護好昆侖本宗的激進態度。但在端昇老祖的各種按壓下,不了了之。
當時大家還在背後多少抱怨,覺得端昇老祖的偏心,偏向自己徒弟,就知道和稀泥。
可今天這樣的情形驟變之下,長老們不由想起了謝辭君多次譏諷刻薄的嘴臉——
“我知道,你們今日反對我的提議,不僅僅是為了昆侖,更有自己的一份私心在。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如果有人用昆侖勢大來策反所有修真仙門,集中針對昆侖要怎麼辦?那昆侖就會成為他們堂而皇之獻祭和分屍的對象。”
“各位隻想著一旦切割靈脈,自己的峰頭會降下來,自己的靈脈資源會少。可一旦昆侖傾頹,十二洲淪陷,那時候天下哪裏來的淨土?哪裏來的資源?你們又能守護多少?”
麵對這樣的質疑,當時大家是怎麼說的?!
“何必危言聳聽,這種事根本不會發生。”
“九大門派理氣連枝,同為一體,萬萬不會出現孤立昆侖的事情。”
“什麼叫十二洲淪陷,倘若有那一天,我就大頭朝下把劍塚裏的飛劍都吞下去!”
“就算退一萬步來說,真的天下仙門皆反昆侖,我們還有四位化神仙君,又有誰能奈我何?而且再退一萬步說,就算化神真君們不好出頭,我們這些老家夥還在,單憑在座的各位峰主、各位元嬰長老,昆侖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就是,就是,謝峰主不要無理取鬧!”
當時謝辭君是怎麼做的?
是了,他冷笑著看著自己等人,輕蔑說出一句,“夏蟲不可語冰,秋蟬凍斃尚歡鳴。”
端昇老祖隻能暴躁的讓謝辭君滾出去,然後好生安撫自己等人。
就這樣,謝辭君每次提出要切割靈脈,都會被眾人一擁而上的集體嘴炮狙擊。他一次次敗落,卻一次次的提起,就像個要填滿大海的小青鳥一樣。
眾人當年都覺得他瘋癲偏執。
直到今日,大家才驚然發現,怕是謝辭君才是那個最敏銳、最看破真相的人。他看到了隱匿的暗潮,卻無法說服所有人。
掌門不能懲罰謝辭君,但為了宗門的平衡,隻能壓製他。
如今,掌門坐化了。
謝辭君,不在昆侖!
謝掌門,你在哪裏啊?在場的昆侖長老們,終於第一次,真心的懷念起謝辭君來。
可當下,他們卻要麵臨執事弟子們的求助,以及各大道門掌教們的追問。
——謝辭君不在昆侖,所有事都要等他回來再說。
——我等無法解開大陣,這大陣乃是昆侖禁製所在,必須掌門印信方能關閉。除了化神仙君或者可以一試。
——破解?!眾位如若想要,盡可一試,昆侖絕不阻攔。
——大家稍安勿躁,還是先靜觀其變。
——我等並不知道其他情況,事發突然,掌門……掌門啊,請容我緩緩……
在這些散亂的吵鬧中,有人終於抓住了一個重點“昆侖禁製,非化神仙君不可力破”。
這本就是一場極致的盛典,可以說除了極北昊天殿的開陽仙君依然萬年閉門不出之外,其他的在世化神仙君都到場了。
眾人都曾認為,這將是數百年內,任何慶典都沒辦法超越的大典。
果然,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典。
從剛一開始的急轉突變,到接連兩位化神掌教仙君先後自爆隕落。接下來星禦仙君王星極破禁製,後麵昆侖的參商仙君楚藏言追擊而去,顯世仙君和介立仙君也一前一後朝著那個方向離開。
魂寰的三皛仙君用了不知道什麼極品仙器,一波帶走了昆侖曦和峰的昊辰仙君……
化神仙君們以高階修士們都未曾想到的方式,快速的選擇了站隊。
可在這現場,還有一個仙君未曾離開啊。
正一道門的鸞鈞仙君,他沒有離開,也沒有動,就那樣站在曦和峰前廳的空地上,一動不動。
許是方才的變數太過激烈,也太過顛覆,大家居然完全忽視了靜默下來的鸞鈞仙君。
自正一掌門冥鈞仙君自爆兵解後,鸞鈞仙君就一直沒有任何動作。
像化神仙君這樣修為的人,一旦他們斂神淨氣,幾乎可以隨時跟環境融為一體,讓所有人都無法察覺。
故而,明明有這樣一個化神修士站在當地,可在更為強烈的衝突之後,大家竟然不約而同的忘記了鸞鈞仙君。
——可是,鸞鈞仙君不是還在這裏麼,能不能請他打破結界,放我們先出去?
——為什麼著急出去,兩位化神的原初法則之力共鳴,還不好好參悟。
——你是不是傻了,還記得十萬年前的道統之爭麼?一旦涉及到這種道統的事情,那一次不是血流成河,殃及池魚?!
——兼蕪兄說得對,現在別說讓我感悟法則之力,就算昆侖馬上坐地分靈脈,老子也要先撤了再說。保命為上。
——徹底撕破臉了,無論他們這些化神仙君誰輸誰贏,隻要我們靠得近,怕是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當然要先想辦法離遠點……
哪怕開始,還有高階修士沉迷在原初法則之力的感悟上,可很快他們也意識到留在原地的危機。
修士越老,江湖越小。
年輕的小修士們,或者更願意搏一搏,用生存的機會去嚐試奪取機緣。
可高階修士們卻更深諳隻有活著才能修行的真理。
直到昆侖的峰主們提到了“非化神仙君”不可力破的破綻,眾人才忽然想起,他們現場,還有一位化神仙君,正一道門的鸞鈞仙君在的。
鸞鈞仙君也聽到了大家忽然轉移過來的注意,以及竊竊私語,可他毫不在意,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師兄冥鈞仙君的自我兵解,讓他忽然有了一種恍然若失的迷茫。
老實說,鸞鈞仙君跟冥鈞仙君的關係,其實並不算親近,他自己的授業恩師當然不是冥鈞仙君黃百川,而是另有其人。
隻不過鸞鈞仙君接受了豎一碑的傳承後,他的身份和師承就變得尷尬起來。他不是按照正常的晉升突破的,卻成了正一道門唯二的化神仙君。
最後大家決定,讓掌門冥鈞老祖代前掌門收徒,他們二人以師兄弟排行,並授予了鸞鈞仙君一個太上長老的尊位。
憑心而論,冥鈞掌門是個非常自然和和善的人,對於自己這個半路來的師弟,他從未有過什麼不好的心思。
反而因為同為正一道門的支撐,格外照顧,從未起過什麼打壓或者暗中忌憚的意思。
大家都能看出來,冥鈞掌門已經指定了鸞鈞仙君為自己的繼任者。
但你說冥鈞掌門對鸞鈞掌門有多麼親近,卻也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冥鈞仙君自然功法的緣故,他似乎對鸞鈞仙君的態度就以道法自然的方式在維係著。
關愛,照顧,順其自然。
沒有更多的刻意維護,也沒有什麼拉攏和交流。
對於鸞鈞仙君有意識提拔自己的師門嫡係,他也完全放任。
這樣的好處就是兩個人的關係一直保持了一種不遠不近的平衡,但壞處就是哪怕有了師兄弟的名義,可彼此的關係從未更近一步。
隨著時間的推移,鸞鈞仙君對冥鈞仙君的不滿,日漸升級,不斷積累。
最初,隻是對於自己跟昆侖楚藏言道統之爭的不滿。是的,這個道統的由來,幾乎快成了鸞鈞仙君任行易的心魔。
是豎一碑選的他啊!
楚藏言不服來戰,誰怕誰啊。
可偏偏,無論是昆侖掌門端昇老祖,還是正一道門冥鈞仙君,都按著他跟楚藏言,不許把矛盾激化。
倘若隻有這件事,也許任行易的不滿還不至於積累到無法化解的地步。
正一對魂寰的忍讓,也讓他覺得忍無可忍。
昆侖,好在是劍修之宗,最能幹架的蠻子。可魂寰又是什麼東西,一群腦滿腸肥的商人而已,連符紋都是偷正一的,一群不要臉的無恥之徒。
而且就算硬件,他們那群煉器的最擅長的就是隱匿,空間陣法,屬於縮頭烏龜。數來數去也隻有三皛仙君一個化神,正一要打他們,還用得著挑日子麼?
打你就打了。
可偏偏,冥鈞再一次壓製,要求他們忍讓。
老大你大不了,老三你說看在老大的麵子,也不要打。
這口窩囊氣,冥鈞掌門願意吞,他鸞鈞仙君,忍不下去了。
一次又一次,冥鈞掌門的窩囊和退讓,讓鸞鈞仙君任行易越發的不滿意。他認定自己的掌門師兄是個固執、守舊且窩囊的人,掌教的隱忍會拖著正一道門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