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數十萬的靈劍,在劍州最北方的地方,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石劍林。
在石劍林中,到處都擴散著金煞之氣,尋常修士倘若走進這裏,會被無形的金煞之氣還有劍仙老祖的劍氣反複蹂躪。
而且所有的石劍上都布滿了凸起的尖刺,這些尖刺鋒利無比,無論是任何活物靠近,尖刺會沒有規律的噴射石惡,一種岩障碎片,會讓骨骼和經絡逐漸堵塞,變成毫無知覺的石頭。
這是謝辭君給昆侖在北方設立的第三道防線,千針峰林。
它由昆侖十萬年以來所有弟子的本命靈劍為核心,引入了金煞和石惡,不分敵我,一律絞殺。
相信沒有人會願意靠近這樣的地方沾惹晦氣。
至此,昆侖在結界崩潰,雲浮峰轟然落地之後,重新又拉起了東南西北四道防線。
東側是原本的十萬靈山,那裏有天然的山坳為屏障;
南邊石萬仞劍淵,深不見底,且有罡風不息;
西北方向,從藪海到孤獨峰,被原本大小的雲浮峰塞得滿滿當當,更有護峰陣法彼此連接,防禦無縫隙;
最後的正北方向,由近百萬的劍塚藏劍為基,鑄成了三重千針峰林,無懈可擊。
因為站得高,容與從巨像上方看去,更加清楚。
以一己之力,改換山河地貌之形。難怪被稱為金仙,這種威能,誰看了不覺得恐怖啊。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容與總覺得,謝辭君的巨像色澤,似乎淺淡了一些。
容與小心翼翼的看向不遠處的謝辭君。
謝辭君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眼神慢散,似乎在發呆。
其實,他是在通過天道法則,利用天河老祖給自己的那份饋贈,去感知各路靈脈的變化路線。
當結界被提前破壞掉之後,原本抽出三成在昆侖的靈脈,幾乎四散而去。
它們中的大部分,都化成了無數的靈境,按照宿命的軌跡,在大地劇烈的震動和撕裂中,快速的藏匿了起來。
這些靈境將藏於元炁大陸的各個角落裏,未來會成為萬物元靈的滋養地。
謝辭君感受著靈脈和靈境的軌跡,大概能感知到它們的所在位置。但謝辭君沒有刻意的去標注和記住這些地方。
謝辭君很清楚,這些靈脈倘若被現在的修士所察覺,那麼在修行的迫切需求下,它們會被徹底抽幹。
但這世間的事情,總是有各種不可思議的巧合。
謝辭君感知到了有一些靈境,居然就藏匿在距離劍州不遠的地方。想必隨著魔修和魔獸的迫近,劍州會湧入越來越多的修士。
那幾個比較近的靈境,多半會被人誤打誤撞的發現的。
這也是天道宿命的一部分。
但謝辭君已經做出了選擇。
容與其實沒有看錯,謝辭君巨像的色澤,真的淺淡了一些。這是因為就在剛剛,他無聲無息的做出了一個選擇。
謝辭君選擇融入天道。
當他不在獨立天道之外,成為跟天道爭奪法則力量的修士時,他可以改變和增加所有的法則關係。
隻要不相互衝突就行。
但代價就是他會成為天道的一部分,也就是消散在這方世界各處,不在有獨立的神誌。
謝辭君感知到了時間的迫切,他手頭還有幾件事需要立刻安排下去。
在這個時候,謝辭君真的才開始理解了上古九聖的選擇。
大概跟自己一樣,推算了無數次,都是道統斷絕,世界崩塌的後果。所以選擇融入了天道,放棄了本我。
從此之後,彌漫在無窮天地之中。
是一滴水;
是一朵雲;
是一根草;
是一塊萬年岩石,卻不記過往,不感知悲喜,唯有法則不可撼動。
真是,形謝神存啊。
“師父啊師父,你看看你把我教成什麼樣子了。我最討厭那套救世犧牲的理論。不管好自己的事情,怎麼去幫助別人,怎麼去守護家園。”
“可這該死的賊老天,它就不放過我。它就逼我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唉,師父,百代歸途,無論我過去怎麼質疑你,否定你,結果啊,徒弟還是走上了你的老路。嘖,咱們師徒,還真是一脈相承啊。”
謝辭君嘴裏嘮嘮叨叨的,似乎在隔空在跟端昇仙君聊天。
容與在一邊聽著,臉色越來越慘白。
而謝辭君卻利用融入天道的這個契機,在所有藏匿的靈境上,增加了一個法則之歸——金丹之上的修士,不得進入藏匿靈境內。
一旦進入,修為會立刻壓製一個大境界,而且所有根骨會逆行反噬。在這樣的約定下,那些大修士要麼重傷,斷絕道統。要麼兵解在靈境裏,成為靈境的一部分。
謝辭君之所以要增加這個設定,就是最後補全上古九聖留下的一個漏洞。萬一這些藏匿靈境提前被發現,也隻能成為低階修士的試煉場。
低階修士的對靈氣的需求遠遠不如大修士,那麼這些靈境還可以慢慢的恢複和滋養,不至於涸澤而漁。
謝辭君已經能夠感受到,自己虛像在逐漸加速消融,因為跟天道融合後,他會逐漸失去掌控之力。
不過此刻,他還有時間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容與看到謝辭君露出了一種非常“欠揍”的表情,然後,他就看見謝辭君雙手捏出靈決手勢,至於具體是什麼含義,容與卻看不懂。
隻見謝辭君雙目微闔,似乎在構思一個極為複雜的事情。
再然後,就見數十道淺淡的金光,向四麵八方快速遁走,轉瞬不見了蹤跡。
“謝仙尊,您這是在做什麼?”容與低聲詢問。
謝辭君也沒有瞞著他,“我忽然想起剛剛天河老祖留下的神念,那種隔著不知道多少年才會出現的聊天,真的挺有意思的。”
“我也好奇,一千年,一萬年,甚至十萬年之後,今日今時的事情,又會被篡改成什麼摸樣。”
啊?
容與完全沒想到會說起這個。
不過容與跟著星禦仙君那麼長時間,自然是知道所有典籍記載,和別人口口相傳的事情,往往會偏差極大。
時間越長,偏差越大。
甚至可能截然相反。
謝辭君繼續說,“我用腳趾想都知道,那幫孫子可不會在昆侖的玉簡裏,給老子留下什麼好形象。”
“那我可不能任憑他們胡說,所以我剛剛放出去了數十道獨立神念,散落在各處機緣之中。”
“每個神念,都留著一道本源劍意,還有一道劍訣。萬一將來哪個傻乎乎的小家夥得到了,也好把真相傳播出去,省得將來都由別人說我,任憑他們說三道四的。”
謝辭君的語氣雖然活潑跳脫,可這次容與卻真的看到了巨像變淺的差異。
“神尊,您,您不會是……”容與的聲音都哽咽了,“您何必呢?”
謝辭君這次到是灑脫了,“唉,不比做這樣的小兒女形狀。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麼,這方世界的天道容不下金仙修士。”
“我在,世界就會枯竭。隻有我化身天道的一部分,才能阻止這場崩潰道統的劫難。”
容與不能理解,“可是,可是您,您可以走啊。不是說,金仙之境,能夠破碎虛空,另辟一域麼?”
謝辭君說,“這狗天道不待見高階修士,就算我真的能破碎虛空,你知道它會把我捅到哪裏去?而且明顯其他的人會拚命的斂集資源。”
“快則三萬年,慢則十萬年,所有的靈脈和道統都會崩塌,這番世界依然會成為死域之地。”
“那您這樣做,道統就不會斷絕了麼?”
謝辭君認真的想了想。“也不一定,但是好歹我可以化身天道法則,阻止一些事情的發生。”
“再說,你還有我那幾個不成器徒弟,都會是這世界裏的變數。總有一絲的希望,可以讓道統傳承下去。”
“就為了這麼一絲的希望麼?”
謝辭君仿佛有所感應一樣,忽然看向了天邊。
“希望還不夠麼,我們踏上修行之路的時候,除了一絲希望,本就一無所有。所以,不用太多,隻要有一絲,就足夠了。”
“再說,你修行是為了什麼?”
修行是為了什麼?
容與其實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從一出生開始,周圍所有的人都告訴他——你是個天之驕子,極堃殿的少宮主,修行的天才。
在這樣的影響下,他隻在乎修行速度的快慢,修行功法的高低。
卻從未想過為何要修行。
也許當中他為了要解救天魔女,有過極為強烈的欲望,想要盡快成為可以掌控自己命運,甚至掌控他人命運的修士。
但到現在,此刻。
容與發現,自己其實沒有了修行的目標。
謝辭君說,“修行,很多時候是法,材,侶,地。這也是大多數修士畢生的追求。再加上一個長生。”
“但這些東西,不是我想要的。”
容與忍不住問,“那您想要什麼?”
謝辭君依然看向西南方向,臉上的表情卻變得柔和起來,“以前我想守護昆侖,但現在,我想跟這個該死的天道賭上一局。”
“我就賭它的法則之力,乃是小境界,萬般變化都是棄世注死之局。隻有我的道才是大境界,不破不立,道統萬古之局。”
“老子不求萬代長生,就賭天有所短,地有所缺,天下修者,玄不如我。”
狂妄。
目空一切。
但由謝辭君口中說出來,又變得如此恰如其分。
容與還想問問謝辭君,會不會有遺憾。可他這句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因他看到了謝辭君臉上的笑意。
極為寬慰,極為欣喜。
容與咽下自己口中的話,順著謝辭君的目光看向西方。
天邊極遠處,因靈脈地動引爆的煙塵正在緩緩降落,驟變的烏雲也在逐漸散開。天色已經不算昏暗陰沉。
容與眼尖的發現,有一個“怪東西”正急速的正對著巨像飛來。
那東西就像個頂著陀螺的桌子,下麵的一圈尖錐不停的轉動,跟孩童玩的火老鼠有些相似。
而桌麵的上麵居然還站著幾個人。
“怪東西”的速度極快,片刻之後,那桌麵上的幾個人就能大概看清了。容與就看見有一個小個子的丫頭,上躥下跳的揮手,好像還在大叫。
啊,不對,這個巨像似乎有一種無形的防護之力。容與忽然想起不久前想要撲過來的那些昆侖的高階修士們,就都被彈走了。
他剛想提醒謝辭君,那怪東西就已經“撞”了上來。
吧唧!
幾個桌麵上的人瞬間就被無形的屏障反彈了出去。
然而這次,比他們掉落更快的,是巨像的四隻驟然無限延長的巨掌。
四隻手齊齊彈了出去,然後撈回了五個人。
“師父!哇嗚嗚嗚嗚嗚。”
“師父,師父,啊!!!!!!”
剛一靠近,嚎啕的哭聲驟然響起,就仿佛被欺負的孩子終於看見了親人,不顧一切的開始發泄自己的委屈。
容與分明看見謝辭君隱秘的往後仰了一下,雖然他很快就停頓了這個動作。
但容與分明看出了幾分嫌棄出來。
這幾個人,就是一路搭著轉擊石過來的香茅子等人。
在這最後的時刻,他們終於趕到了昆侖。
也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師父,可以放聲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