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事無常(一)(1 / 3)

順治還有公務要處理,我與烏雲珠都不便久留,一前一清宮,烏雲珠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那神態,好似她與襲人一樣,隻不過是我身邊的一個小小宮女,坤寧宮與承乾宮並不同路,在即將分手之時,我猛然停住,回頭朝著烏雲珠笑道:“鄂姐姐不是想賞菊嗎?本宮陪姐姐一同去可好?”烏雲珠微愣了一下,隨即便點頭稱是。

現時的禦花園少了夏時的繁花似錦,多了秋時的天高風涼,烏雲珠依舊是跟在我身側,不肯與我並肩而行,說是賞菊,可我們兩人分明都走些走神,我不說話,烏雲也不言語,隻是各懷心思地在園中毫無目地的遊蕩,直至有些累了,才走到湖心亭處歇腳,禦花園的小太監機靈地拿來一些米麵饃饃,我接過一個,掰下一小塊,朝湖中撒去,平靜的水麵上立即濺起一絲漣漪,接著,無數條艷紅色的錦鯉不知從何處一擁而上,搶奪食物。

我在進入禦花園後首次開口:“鄂姐姐,你看這些魚兒可還有趣?”

烏雲珠走到亭邊的圍欄處,看著激烈爭奪的魚兒,輕嘆道:“依臣妾看,這些身披錦裝的魚兒可憐至極。”

我心中微動,說道:“比起那些在江河湖海中自生自滅的魚兒,它們可舒心得多呢。”

烏雲珠微微一笑:“雖然衣食無憂,但這一生卻隻能活在這清湖之中,是何等寂寞。”

“怎會寂寞呢?”我盯著湖中的戰場,“每過一段時間,湖中都會加入新的錦鯉。它們會打破原先的格局。讓湖中重新充滿生機。”

烏雲珠地眼中微現迷茫:“新來地魚兒也有強有弱,乍入湖中,那些身強體健的大魚尚可自保,可憐的是那些小魚,爭不著避不過,無端的做了那些大魚的犧牲品。”

我勾了勾唇角,將手中的魚食投到稍遠的地方,正好落到一條小錦鯉旁邊,在那些大魚飛快地遊來之前,隻一張嘴。便將食物吞進腹中,我指著它說:“瞧,魚兒也講機運,如果主人瞧得順眼,對它青眼有加,用不了多久。這條小魚便不輸給其它大魚了。”

烏雲珠嘆道:“不論大魚小魚,每日爭鬥所為的。不過是主人一時心血來潮的施舍罷了。”她抬起頭,直視著我道:“並不是所有的魚兒都想變成大魚,大魚要隨時隨地地爭,無時無刻的鬥,小魚沒有那個心思。也沒有那個能力。更不敢妄想得到主人的偏愛,隻想安心的跟在大魚身後,偶爾尋得一些殘羹。便已心滿意足了。”

我諷刺地一笑:“依姐姐所說,這些魚兒當真是可憐至極,可為何有些魚兒明知如此,還不安份的從江海之中跳到這清湖之中來呢?”

烏雲珠沉默了一會,才有些恍惚地道:“它是被這美麗的清湖迷花了眼,更是……不忍舍棄主人地一片情誼。”

我微瞇著雙眼看向遠方,沉聲道:“那它對主人呢?是否也有著同樣的情誼?”我轉過頭,“據我所知,它原先是有過主人地,它對先前的主人又是什麼樣的情誼?”

“娘娘想不想聽聽這條小魚的故事?”烏雲珠的神色變得哀愁而迷亂,“三年前,它本應該住到這清湖之中,一直以來,耳邊聽到地都是主人地優雅俊秀,這使它對未來充滿憧憬,可就在它興致勃勃的準備參加甄選之時,卻被告之它被送給了主人的弟弟,主人是天,沒人敢違抗主人地旨意,那條小魚也隻好順應天命,可天有不測風雲,主人的弟弟不能再照顧那條魚兒了,小魚感於他對自己的癡心一片,不顧眾人阻攔,想終生為他守靈。”

是這樣嗎?如果真是這樣,她眉宇間淡淡的幽怨從何而來?

“不,”我看進她有些逃避的眼睛:“她孝,所以她不違君命,她義,所以她毅然下嫁病入膏肓的未婚夫,她不愧堪稱‘孝義雙全’。但這不是真正的原因。”我咄咄地道:“它是怕,被送與他人實是意料之外,它無力挽回,隻得認命,可誰也沒想到最後竟是個那樣的結局,它怕主人再將它轉送他人,所以寧可孤獨一生做此選擇,原因麼……隻怕是它早已對素未謀麵的清湖主人傾心相許。”我試探性的說出我的猜測。

烏雲珠的雙唇略有些顫動,聲音更是抖得厲害:“是……它原本死了心的,可對著主人,它的心又活了,原來主人竟真像傳說中的那樣,不僅如此,他還那樣的溫柔多情,小魚忍受著眾人的唾棄不顧一切地遊進這清湖之中,隻為能離他更近一些,可近了,卻發現在他身邊已有了另一條更為出色的魚,隻有在那條魚麵前,主人才會露出他的真性情,小魚嫉妒,卻也羨慕,小魚不抱他望,隻求能隨侍在其身側,能被主人偶爾看上一眼,餘願足矣。”

“隻是這樣便滿足了嗎?”我神色復雜地開口,“得到了玉筷子,便想用金碗來襯它,得到了金碗又想要華貴的衣裳,得到了衣裳又要寬大的房子了。”

“我不會!”烏雲珠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隨即她自知失言,慌忙跪下,

無禮,望娘娘恕罪。”

“你知道麼?”我看著她輕輕地說:“主人身邊的那條魚不想給其它魚一丁點的機會,它想獨占主人,但是,它卻管不住主人的心。”我的眼眶漸漸發熱:“其實大魚很羨慕那條小魚呢。”我的眼淚抑製不住的滑落,滴在烏雲珠身前的青磚之上,在烏雲珠抬頭之前我飛快地轉身,帶著襲人離開了湖心亭,亭中隻剩下烏雲珠僵直著身體跪在那裏,呆呆的望著身前那滴迅速幹涸的眼淚。

我想擦幹臉上的淚水,可卻總也做不到,它總是能從眼角再次流出來。我地確是羨慕烏雲珠地。她是用她的氣質、她的才華吸引住順治,我呢?如果我不是憑著多出來的幾百年見識,他怎可能會注意到我?新奇不能維持一輩子,當新奇變得不再新奇之時,我又該何去何從?

我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因為,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它。

接下來的十多天,順治倒有五六天住在坤寧宮,新進的宮妃有幾個被翻了牌子,值得一提的是。被召寢的除了紫雲和恩,還有娜拉,而且娜拉還是她們幾個中第一個被翻了牌子的,看來人長得漂亮果然還是能占先機的吧。

這段期間盧山每隔個兩三天都會列一張寫著上百個菜名地單子,任我點選,有些菜名聞所未聞。我叫他再列一張以味取勝的菜單,因為我怕那些老外不能理解中式佳肴中的意境之美。

眼看著英使就要抵達了。正式接見的日子定在十月初一,不過在這之前,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九月二十六,是娜拉的生辰,太後特地叫後宮中所有地宮妃齊聚慈寧宮替娜拉慶祝。這可是聞所未聞之事。娜拉隻是個新進的宮妃,且隻是個嬪而已,如何能讓太後這樣重視?各宮雖有疑惑。但礙於太後旨意,卻沒人敢不去,不過有兩人未到,聽說三阿哥地風寒之癥反反復復近二十天,現在竟有加重的跡象,妃寢食難安,又如何有心思參加這樣的聚會,一早便叫人來向太後告了假。另一個便是靜妃,這種場合,她是不屑出現的。

真是世事無常,半個月前,在重陽宴上大出風頭的還是淳嬪,現在則換成了容嬪。

我到了慈寧宮時,娜拉正親熱地拉著太後地手說著話,洛顏則沒好臉子地坐在一旁,見我進來,娜拉也隻是微微躬身行了個簡單地甩帕禮,她本就生得嬌媚,今天又是用心打扮過的,更是讓人眼前一亮,看來今天所有人都要被她蓋下去了。

太後隻是淡淡的招呼我坐下,便又與娜拉聊上了天,她們說地是蒙語,我一句也沒聽懂,我不好奇她們談話的內容,卻好奇太後對我的態度,這麼長時間以來,太後可是鮮少這麼晾著我的。

洛顏一臉不屑的來到我身邊,拉著我道:“皇嫂,咱們先過去吧。”

一路上,洛顏的小嘴嘰嘰喳喳個不停,說的隻是一個內容:娜拉是如何討人厭。

“哼!”她又開始了,“那個容嬪有什麼好的?為什麼皇額娘對她那麼好?我過壽辰時都沒這麼大張旗鼓的,還有皇帝哥哥,瞎了眼才會翻她的牌子。”說完她又氣鼓鼓地朝著我道:“容嬪自打受召後連走路都快橫著走了,皇嫂,你可得說說皇帝哥哥,以後再也別理她了。”

一直以來順治從未表現過有多注意娜拉,可為什麼第一個便翻了她的牌子?以太後的性子來說,她是絕不會喜歡娜拉的個性的,可又為什麼會對她如此重視?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舉辦壽宴的大殿,宮妃們都來得差不多了,不過臉上大都掛著疑惑,看來她們與我一樣,想不通為何一個這麼不受人待見的“炮筒”會得到太後如此厚愛。

“娘娘,”淳嬪道:“可否知道太後為何會有如此決定?”

淳嬪坐在我左下首的位置,原本那個位置是妃的,不過她今日不來,懷著身孕的淳嬪便坐了上去。

我微一搖頭,說道:“不管是什麼原因,總給咱們多了一個相聚的機會,大家夥一起熱鬧熱鬧。”

等太後和容嬪步入會場之時,該來的宮妃已經到齊了,在眾宮妃參拜太後之時,娜拉滿臉驕傲地站在太後身邊,眼神飛快地從我身上瞟過,快到我隻來得及捕捉到一絲嘲弄。

此次宴會雖不像家宴那般隆重,但在同類型的聚會中也屬難得了,中間的桌子邊擺了五張椅子,分別是我、洛顏、太後和娜拉,最後一人自然是順治,可不知為何,順治遲遲未到,但娜拉卻並不心急,隻是喜滋滋的與太後說著話,不知是不是娜拉故意找茬,總之她見到坐在下首的淳嬪,先是輕哼了一聲,接著便道:“皇額娘,”這一句皇額娘讓殿中所有人都呆住,宮中規矩,隻有皇帝、皇後和太後的直係子女才能這樣稱呼太後,此時太後竟允許她那樣稱呼,究竟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