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別他媽叫我爸爸,我煩了!我膩了!我累了!”
“你太頹廢,爸爸。”
“我沒法不頹廢,換你你受得了麼?我活得也太慘點了,想幹什麼沒一件能得心應手地去幹的,工夫全搭你身上了。我也是自找,我生你幹嗎!給自個樹敵呢?”
“爸,您這話說得可有點出圈兒。其實當兒子也沒您說得那麼輕鬆,苦衷也多著響,有一弊必有一利,您當爸爸不也當出不少的樂趣?我可以給您舉例……”
“少說便宜話兒,現在叫我看,是弊大於利!你到我這位置從幾天試試,你給我當爸,我當你兒子,和玩幾天……”
“您這話可越說越不像話了……”
“本來嘛,我這是實事求是,你也含糊了吧?”“我不是含精,是沒這道理……”
“我保證服你管,決不跟你頂跟,我讓你瞧瞧我這兒子是怎麼當的,保準是個好兒子。”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您這不是讓我沒法做人麼?您要罵我,您就直接的,甭繞這麼大彎兒。”馬銳急出一頭汗。
馬林生瞅地他笑,“完了吧,知道這差使不好幹?咱任人惟賢呀。”
“爸,您就別惡心我了。我知道您心裏不好受,有苦說不出,可您再怎麼不好,也別這樣要我好瞧的,我從今後聽您話不就完了?”
“晚嘍,兒子。不管你接不接任,我是決意引退,掛印而去,沒人幹,咱就讓這職位空缺。”
“爸……”
“叫大爺也來不及了。我決心已定,誰也甭勸我。我怎麼不知道舒舒坦坦地非給自己找罪受?非招人討厭?我不會享受?不信你看著,我折騰起來比你會——玩過!”
“爸,您是逗我玩呢吧?”
“哼,你就等著瞧吧,我還說到做到,食言就讓我變個大胖子。”
馬林生撇下目瞪口呆的兒子甩著兩手輕鬆得意地揚長而去。“
馬林生醉酒頭疼那幾天,齊懷遠來看過他,一見麵就說:
“是為孩子鬧的吧?”
當場就令馬林生有些感動,這女人竟是個明白人呢。從上次在齊定窗根兒被齊懷還薅住,經過那次交談,馬林生心中就暗自開始對劉懷遠刮目相看。這次病倒在床上,別人都認為他不知自重飲酒過量純屬自討苦吃,惟有齊遠上來一句話便說中了他的心事,自此愈發敬重。每日在上上躺著就盼著齊懷遠來說話兒解悶兒,有時齊懷遠隔天不來還打發馬銳去喚盼星星盼月亮似的。那齊懷元也真是不辜負馬林生,談起孩子,句句都說到馬林生的心坎兒上,她一個女人拉拉孩子,當然是比誰體會都深。
“你說這孩子,你就算是父母身上的一塊肉,可掉下來,就自個去活了,畢竟跟長在身上不一樣了,你跟他生得起氣麼?”
這一句話,差點沒把馬林生眼淚說掉下來,隻在枕頭上連連點頭,“可不是,可不是…
…“
“你呢,老馬,看著挺混的,可對孩子也是個癡心的——跟我過去一樣。哪個父母又不是這樣兒?”
“是嗬,心說了,對誰不好對自個孩子還能不好點麼?”
“都這麼想,這也正是人性——使然,越沒良心的人這股勁兒就越足,就說我原來那口子,也是單位一霸,跟誰都沒好臉,跟我就更甭說了,惟獨對這孩子,想起來就哭,要不怎麼離婚時我非掐他這心尖子呢?”
“都一樣,我們原來那口子可不也是這麼回事。”
“可話又說回來了,你對他一百個好,他示準能念你一個好兒,稍有差池,他恨你恨得牙癢癢的。”
“這也是。”
“沒錯!你能指著孩子有良心?咱們都是當過子女的,咱們清楚嗬,看看咱們自己對老人那態度,咱們也就別傻了。我就算孝順的了,沒凍著餓著我媽,可我媽臨去世那幾年見了我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
“可不,我爸那麼一條硬漢,也是當了幾年三孫子才咽的氣。”
“沈不過嗬逃不過!過去總覺著自個例外,別人趕上的自個就能幸免,可冷眼瞧瞧,沒準下場還不如人家呢。報應得更快。這孩子還沒長大就不聽話了。規律嗬,劫數嗬,劫數嗬,生活的大轉身嗬,有一個算一個!”
馬林生在枕頭上嗚嗚咽咽哭起來,順耳流下來的眼淚濕了一片,“我也真是不敢再抱幻想了,什麼心機也費了……命運嗬,你怎麼這麼殘酷!”
齊懷遠目光灼灼地看著馬林生,“不信命不成,不認命不認。”
“我信了,認了。”馬林生連連說,“我不再逆潮流而動了。”
“您不認也不成,何苦到死才明白?既然命定如此,不如及早癰身。他小進修,尚未成人,處處都要依靠你,你盡了養育之責也就夠了。至於將來,他成龍成太自有他自己的機緣。說到底,他是他,你是你,跟個外人也差不多——明白這點也就能坦然自若了,也就沒有那麼多煩惱。”
“你這意思就是隻管耕耘,不問收獲?”
“差不離兒吧。他要有良心呢,等你老得不能動了,能常地看看你,說幾句閑話,是個寂寞中的念想,垂死前的盼慰。
他要沒良心呢,權當沒養過這麼個忘八東西,反正他遲早也難沈這個劫數,有人替你解恨。一點想法都沒有,你才活得自在,這也算心底無私天地寬吧。“
馬林生在枕上沉思。
“好好養著吧,別想那麼多。”齊懷遠站起來說,“自個先得活好,才能談及其他。你是個聰明人,會明白這道理,你沒對不起過誰,從來沒有!你是問心無愧的。咱不充人家的眼前花兒,讓別人多對自個負點貴吧,得福得禍也怨不著旁人。”
“哎,哎,以後您常來開導開導我,省得我鑽在套兒裏褪不出身——沒想到您看著平平凡凡一個人,心裏比誰都透亮,還真想得開。”
“實話告你,我要沒這麼想得開,我還能活到今天?早投河上吊多少回了。”
那天,齊懷遠在家聽了專程跑來向她彙報的馬林生學說了一遍他和兒子談話的內容後,立刻表揚他:
“這就對了,這說明你還明智。就怕你說說,過後堅持不了幾天。像你這管慣了的,突然一下什麼都不管了你還不見得適應,心還一下靜不下來。”
“這回我是徹底下了決心,隨他去,甭管他幹什麼,我要再多一句嘴我都不姓我姓。”
“有決心就好。其實你們馬銳也不少了,該讓他自個管管自個了,別覺得什麼都那麼容易。”
“可不,我也是真夠了,不跟他扯那個蛋了,操了心受了累還淨不落好兒——我權當是離休。”
“這樣好,享受父親待遇,大小事一概不管,捅出漏子自己負責,沒人給擦屁股了。”
“你說,我這麼一撒手不管,他會不會真惹出點事?”
“瞧瞧,瞧瞧你,剛說了不管,就又不為了,到底是當父母的,就這麼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