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頭,看到的竟是殷宇陽,他穿著酒吧裏的製服,前幾次來的時候都沒看到他,我以為他已經不在這裏打工了。
“叫我淩,別叫什麼方先生,聽起來像老頭子。”
“……嗯,是,淩……今天那位先生不在嗎?那個和您在一起的……”
他說起話來還是那麼羞答答的,和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差不多。其實我和他的交情也不怎麼深,隻是那時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而我又比他大了兩歲,所以自然就有點表現出哥哥的樣子。僅僅幾次的關照,他卻真的把我當成了哥哥,對我有了一種依賴。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方淩了,與過去有關的一切,都最好完全切斷,我們的理念不同,生活不同,壽命不同,現在的我和他就像從同一根樹枝上分叉開去的枝丫,就算曾經不分彼此,將來也永遠不再會有交叉。所以現在,我必須用一種陌生人的態度去對待他;我也算這裏的常客了,而他隻不過是一個應侍生。
“怎麼?我一個人不能來嗎?”我把雜誌合上,他被我的口氣驚了一下,更被我手上的雜誌嚇壞了,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好。
“都在這種地方打工了,還不好意思什麼。”我嘟囔著。
他站在那裏猶豫了一會兒,“……我可以……在這裏坐下嗎?”
“隨便你。”
他爬上高高的吧台椅,把手裏的托盤放在吧台上。“……您是中國人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點點頭,“不過我是美國的居民。”
“那您會說中文吧。”他一雙眼睛發出了一些高興的光芒,接著便開始用中文和我交談起來,“我是從廣東的一個小地方來的,您大概沒有聽說過那個小地方。我有一個學長,也叫方淩,而且,和您長得非常像……”
“那真是巧了。”我微微帶著些微笑,表示出我對見到一個同胞的欣喜,“不過你的學長應該不會到這種地方來的吧。”
“嗯……”他低下頭,“我……也不想來的,但是這裏的工資高,小費也多……”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簡直像蚊子叫,若不是我近來聽力長進很大,他的聲音就淹沒在了酒吧的音樂中了。
看著他的模樣,我又想起了過去的我,相似的處境,要是那時我知道有這麼一家酒吧肯收這樣年齡的孩子,我大概也會來應聘的吧。我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十元美鈔,放到他的托盤裏。
“喏,給你的小費,快去幹活了,你們老板不是雇你來跟我聊天的。”
“……可是,這個,我不能……”
我沒心思聽下去了,揮了揮手,他的出現讓我覺得心煩,這一年多我墮落的生活已經讓我幾乎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吸血鬼,但他的出現卻輕易地讓我回想起了我作為人類的生活。現在的我不需要那些,我不需要苟且偷生,我有情人甚至有一個仆人,而且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現在的生活才是我真正應該擁有的生活,人類的一切我都應該拋棄。
殷宇陽還沒有離開,我正想著怎麼擺脫他,正巧另一邊來了向我搭訕的,我轉過身去,把一隻手臂擱在吧台上,撐著頭,笑著看著來人。
“嘿,小男孩,我注意你很久了。”
“是麼?”恐怕這裏很多人都注意我很久了吧。
“今天那個叫奧古斯汀的沒和你在一起?”他伸出一隻手想搭我的肩,我靈敏地向旁邊讓了一下。
“沒有呢。”
“那,我們來痛快一下?”
“好啊,”我用眼睛的餘光看著殷宇陽,他終於發現我和他不是一種人而離開了,“你出我多少?”我歪著頭,天真地看著他,心血來潮地想聽聽我能被人開個什麼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