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天空總是那般高遠遼闊,閑閑散散的白雲聚散變幻,舞動出一曲曲自然天成的驚鴻之舞,涼風習習,已近中秋,形形色色的人三三兩兩的往伏龍寺去,似是為了家中有著斬不斷血緣的遠遊人。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也不知明年今日是否正應了這蕭瑟的光景。
一行人浩浩蕩蕩,為首的白素華發依舊是鬆鬆散散的係上,迎著寂寥的秋風,他的袖子微微撐起,衣擺輕輕飛揚,當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仙人從來都隻是個傳說,沒人見過真人版,不過有白素這樣的人在,不免讓人生了幾分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敬意,恍若他便是那洞察世事的仙人,無論麵對什麼,都有鼓盆而歌的灑脫。
腰間的酒葫蘆像是有了靈性一般不安分的跳躍,不同的烙畫告知剪瞳這酒葫蘆已然不是從前那個,隻是她斂去了複雜的神色,仿佛自己從未察覺到任何異常,依舊是從前沒心沒肺的樣子。他們騎的馬已經被人栓在了寺廟門口,此刻正有人匆匆來迎。
斷斷續續的落葉增添著掃地僧的課業,也磨練他們的耐心,剛進寺廟的門口辟了幾塊小藥田,左邊種著遠誌,右邊植著當歸。白素的身形有一瞬間的顫抖,似是一根銀針埋進了回憶,疼的恰到好處,可他終是皺了皺眉,接著往前走去,連著藥田的護理人都不曾問上一句。
遠誌在春秋兩季采挖,用的就是根部,當歸的采期大抵是六到八月,有幾個僧人拿著草編的小婁,用著陶瓷小鏟一根根小心翼翼的挖出來,中藥與鐵相克,因此從采摘到熬藥都沒有鐵的參與,可用陶瓷的小鏟未免又顯得不合乎情理。
遠誌主心,安神益智,又有祛痰的功效,又能解附子的毒,算是種常用的藥材,種在這裏並不讓人起疑,可當歸則不然,多是用於女子補血活血調經止痛,雖說也不絕對局限於此,可“正當歸時又不歸”總是當歸的正解,堂而皇之的種著這個,倒像是為兩情繾綣奏著讚歌,長在女兒家的花圃中,說不定尚能留下一言半語的傷春悲秋之作,放在偌大一個聲名顯赫的寺院中,委實荒誕不經。
描雲收到剪瞳的指示,悄悄的走去了隊伍後麵,拉住一個小和尚,打聽的一清二楚,說是這藥材乃寂源大師特意種下的,自打眼睛好了之後,便日日都要來看上一番。
當歸,遠誌,也算是一副簡單的雙字聯,倘若不在平仄上傾注太多的精力,隻在意義上盤桓,其中的淒涼與孤寂倒是比最悲戚絕然的文字還要感傷。當年司馬相如傾一己之力寫就《長門賦》,也不能換回一個故人,倒是卓文君的《白頭吟》被傳唱了許多年月,也挽回了已然變卻的故人心。
白素低垂的眼眸中看不出一點波瀾,他越是看起來平靜如水,越是內心波濤洶湧,黑色的發帶畏畏縮縮,想要隨風放肆的舞動,又礙於主人的一張麵無表情的沉靜素顏壓下。白素依舊是淡淡的,比昨日更加澄澈的黃瞳仁,越發美的並不真實,來的路上,他撕去了易容的麵具,露出一張年輕又沉穩的精致麵容,嘴角帶著些許並不明顯的邪氣,他周身的氣息平和而執著,謙虛而無畏。
白素每一步都邁的虔誠而堅定,似是比寺中的人還要篤定忠誠,沒人知道他尋訪的是什麼,也無人理解身在寺廟,還有什麼解不開謎題,放不下的執念。腰上掛著的酒葫蘆就是那般堂而皇之大搖大擺的隨著白素進入伏龍寺,就像是女兒家的頭上的一根珠釵,不過是個司空見慣的裝飾品。
“幾位施主,未知是要敬香還是要見什麼人嗎?”說話的小和尚穿著淺藍色的粗布僧袍,腳上穿著一雙麻鞋,手腕上帶著成色不太好的沉香珠。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清瘦的身形顯得僧袍更加誇大,他垂著眉眼,樣子恭恭敬敬,連一眼都不敢看剪瞳跟描雲,倒是比從前那個素渝來的更加順眼些。
上官文本以為依照白素的性子,定然會開門見山的說起來的目的,方才在藥田處的停滯雖不明顯,卻也瞞不過他,怕是遇上了什麼故人,其中有什麼曲折離奇的故事,卻沒想到白素隻是淡笑著點點頭,彈了彈自己雪白的衣衫,振了振有些皺的袖口,“小師傅若是得閑,便帶著咱們四處走走吧。老夫這是從一次進廟裏,也怕鬧出什麼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