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翊想,這世上大概沒有比老萬還會折磨人的人了,他像個魔鬼一樣,每天都會帶著他去看宛洛。
他斂聲屏氣的坐在輪椅上,生怕自己的一個呼吸,一個眼神都令敏感的她得以察覺。
老萬像個沒事人一樣,陪著宛洛聊天說話,劉愫和晚晚也經常過來,連受了重傷一直在家休養的宋媽也過來看過兩人一次。
他看著她,她看著眼前無邊的黑暗,日子就這樣在大家的相互折磨中慢慢度過。
“宛洛姐姐,你睡一會兒吧,我去叫護工進來守著。”晚晚笑著揉了揉她的手起身說道。
宛洛乖乖的任她扶著睡下,蓋好被子。
晚晚出去時,看了一眼安靜坐在一邊看似毫無存在感的傅翊,心裏悄悄的歎了口氣就小聲的推開門出去了。
室內再度安靜下來,安靜得甚至他甚至能聽到自己明明已經殘損不堪的心髒跳動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很多次他都茫然的問自己,這種日子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床上安靜躺著的人忽然動了動,片刻後慢慢的坐起來,把頭轉向他的方向,好似在靜靜的看他。
傅翊的呼吸一下子就亂了,動也不敢動,不確定她是不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
“我的頭很痛,眼睛也很不舒服……”她嘶啞著緩緩說道。
傅翊忍不住渾身顫栗,她是在跟他說話嗎?她知道他是誰嗎?他張了張嘴,猛然意識到,也許她不過是把自己當成護工罷了。
“我知道自己有很多時候意識是不清楚的,不知道為什麼……意識清醒的時候心裏卻覺得要好受一些,因為別的時候,腦子裏都是那些……我最不願意想起的事……”宛洛嗓音低沉而緩和,伸手摸著兩眼的紗布,語調裏沒有太大的波瀾。
“你怎麼不說話?”她又抬起頭望向他,傅翊愣著。
片刻後她又淡淡道:“你們都很可憐我吧,費盡心力的想要幫著我活下來,但是我卻一點要配合的意思都沒有……我,隻是覺得很難接受,為什麼命運要對我這樣呢……我這一生都是在覺得最幸福最美滿的時候,它就毫不留情的施以狠手,好像在告訴我,看,你所謂的幸福人生不過是一個脆弱的肥皂泡泡而已。”
說完她低笑了一下,“我知道也許你並不想聽我說這些,我隻是想在意識還清醒的時候,對人傾訴一點什麼,你可以……把它當做一個可憐之人最後的遺言來聽嗎?”
傅翊呼吸一窒,頭皮一陣陣收緊。
“我辜負了最愛我的人……”當她說著這句話時,臉上的笑容有些說不出的苦澀,“我也很愛他的,可還是及不上他愛我。我知道傅晗的事不是他的錯,也知道他的痛苦甚於我十倍百倍,我不想怪他的……但是,但是我控製不了自己,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所以,我很無助,很絕望,我怎麼可以那樣對他呢?”
傅翊靜靜的任眼淚流淌而下,嘴角緩緩抽動,也不敢伸手去擦。
“我不敢麵對他,不想控製不了自己用那樣的態度再去傷害他……所以他也不敢來見我,看,我們還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她伸手擦了擦紗布,都被眼淚浸濕了。
“我很怕之後我再做什麼事,到時候你們就再也沒辦法把我救回來了……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就請你幫我轉告一下他吧,告訴他,我很遺憾隻能陪他走過這短短的一段旅途了,以後的人生裏還有更長的旅途,希望他能好好的走下去,隻要他用心去看,沿途的風景其實會更美。”
她說完,抽了抽鼻子低笑,“呀,紗布都濕透了……”
傅翊再也聽不下去,隻能倉皇轉動輪椅的奪門而去,他怕再在那裏呆一秒他就忍不住情緒的崩潰。
他走了很遠之後才抱住自己的身體顫抖著哭出聲來,這算什麼遺言呢?
未來的每一天少了她還算什麼人生呢?
旅途?風景?如果她不在了這些東西還有可能在他的生命中出現嗎?到那個時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餘生還有一丁點的意義嗎。
護士推門進去時,她早已經泣不成聲。
“怎麼了?”護士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跨步過去扶住她的背。
她隻是捂著心口顫栗的哭著,哭到整個人都痙攣。
“沒事的,沒事的,眼睛會好的,但是你千萬不能哭太多,這樣也會傷害它的……”護士抱著她安慰著。
是啊,哭太多也會傷害他的,但這是最後一次了,原諒她吧。
過後的一段時間裏,傅翊卻像是被她那番話說服了一樣,會主動去接近他了,但絕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她蒙著眼睛,癔症犯了都時候認不出任何人來,當然也認不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