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樓,當年樊家在潯陽最重要的產業,盛名程度可與萬象樓相媲美。可那畢竟是當年,時間這東西最為莫測,什麼都可以變的麵目全非。
往日的繁華早已不見,留下的唯有那沉重的門。樊心眼睛怔怔的望著那布滿灰塵的沉重門,如狂潮般的記憶洶湧而來。
在他十三四歲的那個時候,每天晨光撒遍大地時,千機樓就像一台開足馬力的機器,準時開始運轉,營業時段熙熙攘攘的人群進出不止。
而他,幾乎每天都會來千機樓,不過不是來數錢的,純屬來找和他年紀一般大的狗娃耍鬧。因為那時根叔常年打理千機樓的生意,兒子狗娃就一直跟著他住在千機樓。
那些日子,在家有樊勇,他稱不了老大,而一到千機樓,和狗娃待在一起,不論是像去哪玩這樣的大事,還是要捉弄看不順眼的誰這等小事,凡事都是他做主。兩人完全沒有主仆的概念,親的比一個媽生的還親。
想起這些,樊心的嘴角不由扯出一絲微笑。根叔一家不知如今過的怎麼樣了?兒時經常跟在他身邊虎頭虎腦的狗娃,如今不知身在何處。
其他人見樊心發著呆,也就隨意打量著附近,消磨時光。過了片刻,他的手終於搭在門環上麵,徐徐推開那兩扇厚重的門,灰塵伴著陳年腐氣撲鼻而來。
眾人跟著樊心走了進去,偌大的千機樓一片狼藉,原先擺放藥草的櫃台,東倒西邪,牆角上麵是密密麻麻的掛滿塵土的絲網。
目光細細的掃過,一個角落也沒有放過,熟悉中透著陌生。舉步走向樓梯處,他的手掌偶爾會摸掉途徑遇到的桌椅上的灰塵。“噔噔噔”一群上樓的腳步聲,聽來是如此空曠荒涼。
來到二樓,狼藉的情形與樓下一般無二,所有貴重的東西早不知所蹤。當然,那些並非他在意的,他在意的是那些翻箱倒櫃的人,是否在暗自慶幸樊家遭此橫禍,否則他們還沒有一洗千機樓的機會。
人有三六九等,並不是說窮富之分,在他看來,不過是修養的差別。為那些事,那些人傷神,自覺不值,便不再多想。
徑直走向臨窗的那張桌子,是他父親在千機樓時常坐的。總算給他留了點希望,他父親以前用過的桌椅,並未受到損壞,這是不是該謝謝那些人呢?他們總算高抬了貴手,留他一份念想,還有一份相信凡人本性不壞的希望。
此時他坐在他父親原先的位置,眼睛遠眺著外麵。腦中閃過一道影子,那是他經常見樊泰手捧茶盞,目光望著千機樓遠處的情景。
一個人在發呆,一群人在看著一個人發呆。夕陽將盡,橙紅色的夕霞染紅了半邊天,他突然覺得這天色那般熟悉,不正是樊家遭劫前的天象嗎?
若是再要以血染紅半邊天,那一定是當年那夥人的,該動身了回家看看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起身走下樓,一行人便朝樊家舊宅走去。
偌大的樊家府宅,處處透著荒涼。
他爺爺的清音閣,樊勇的冷月軒,往日都是極靜雅之地。時過境遷,現在全是滿目狼藉,歪斜的、缺腿的、支離破碎的桌椅隨處可見,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一直沒有做聲,麵色肅然的金花婆婆,步入清音閣的瞬間就現出異狀。
“這是你爺爺的居處?”金花婆婆聲音微顫。
“嗯。”他並沒有對樊家舊宅的情況做過介紹,金花婆婆卻一眼認出此地是他爺爺的居處,他隻是滿心淒涼,也未驚訝,隻是應了一聲。
此處年久沒人居住,兩人一問一答間,聲音顯得很空曠。過了半天沒有回音,轉頭看了一眼金花婆婆,發現此時她的雙眼定在中堂的兩幅畫像上。
樊心的目光便隨她望去,那兩幅畫像當年見過多次,卻未曾注意,現在再一看,心底一驚。
兩幅畫上各有一男一女兩人,但是兩幅畫像上兩個女人的容貌酷似,仿佛是同一人。同樣的美豔動人,皆與那畫中男子做親昵狀。
畫像背景完全不同,一幅以白色的雪地為主調,另一幅以青色的草地為主調。再看兩幅畫像中的男子,更是讓他一驚,那男人的模樣他非常熟悉,似乎有他父親的影子,不過轉念一想,世上老子都不會在自己屋子的中堂掛兒子的畫像,掛自己的畫像的也很少,除非那人很自戀。
畫中男子雙目閃著逼人的英氣,刀削斧刻般的五官,一看就是慣經世間滄桑的人。
“沒想到你爺爺一直留著,當年不辭而別原想成全他和銀花,卻不料反而讓他陷入了苦痛,想必他後來的日子過的很孤獨。”金花婆婆似乎受了感動,動情的說著,隱隱帶著一縷愧疚。
他的記憶中,從沒有他爺爺如何孤獨的樣子,隻能暗歎句:世上的女人,為什麼就那麼缺存在感和安全感呢?還是他的墨雨好,外表堅強,內心柔而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