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雞樅

最想念的年貨

作者:楊璐

珍惜的美味

每到夏季,吃菌子就成了去雲南出差的福利。就像北京吃火鍋有專門一條簋街,昆明也有大眾化的吃野山菌的專業街,用大冷櫃把各種菌子展示在那裏,聽憑顧客挑選。同空運到北京、稀罕得在印製精美的菜譜上專辟幾頁隆重推介不同,這裏的野山菌是市井聚會的美食,無論價格還是種類都豐富許多,而其中雞樅因為特別鮮美,幾乎是每桌必點的菌子。

從昆明繼續往鄉下走,在縣城裏、某個不知名的鄉村道路邊,餐館簡單得連菜單都沒有,所有食材都在架子上擺出來,你不能點什麼“宮保雞丁”這種複雜的搭配,隻能點雞肉,如何烹調大半是老板自己決定。每到這時候,聽到我們的外地口音,老板就會推薦我們炒一盤雞樅嚐鮮。雞樅是食材裏的超級巨星,以至於每次都搭配了什麼,全不記得了。久而久之,吃雞樅幾乎成了雨季去雲南吃野山菌的代名詞。

為了尋找雞樅專家,我們來到翠湖邊一家老牌酒店。站在門口很有一些灰心和不敢置信,酒店的外觀很陳舊,周圍是各種顯得很廉價的廣告牌,大堂的裝修也非常陳舊過時,以為回到了上世紀90年代。可是每到雞樅上市,這家酒店裏兩間最大的包房卻提供著滇菜最昂貴而有特色的宴席,雞樅宴。雞樅宴包括了從生吃雞樅到主菜到雞樅點心一共24道菜,其中最費時的是雞樅獅子頭,要用老雞樅煲6個小時做成高湯,再用高湯煮6個小時包著雞樅丁的獅子頭。這種選材精良、工藝複雜、費時費力的宴席,每天隻做兩桌。緊俏的時候要提前三四天才能預訂上,而且價格不菲。

雞樅是野生菌,卻有雞的鮮甜。古人趙翼曾經說:“無骨乃有皮,無血乃有肉,鮮於錦雉膏,腴於錦雀腹。”雞樅是雲南人的傳統美食,也承載著雲南人許多美好的記憶。雞樅宴的創作者雲南名廚陳衛東告訴我,他小時候,昆明周邊的山野裏都有雞樅,許多人都有過采雞樅的經曆。他1997年開始做雞樅宴的時候,想的是尋找一種主角,既要代表雲南的美食,又能夠跟各種食材搭配在一起。“幹巴菌和鬆茸的味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雞樅味道清香,即便同味道最重的火腿搭配,依舊掩蓋不了它特別的香味。”陳衛東說,他開始做雞樅宴的時候,雞樅價格大約十幾塊錢一公斤,並不昂貴。而在這之後,日益成為珍貴食材,上好的雞樅可以賣到200元一公斤。即便如此,雲南人依舊保持著對它的熱愛。“每年雲南人家的第一頓雞樅,一定會請上朋友們一起品嚐。”陳衛東說。

雞樅按時令生長,並不容易保存。阿瑛在《旅滇聞見錄》中記述了雞樅的珍貴性:明熹宗皇帝最喜歡吃雞樅,雲南每年都要派快騎飛馬由驛站將雞樅送到京城上貢,熹宗僅讓被稱為九千歲的太監魏忠賢嚐個味道,連皇後都無福品嚐。陳衛東則說,最美味的雞樅是傘蓋還沒有打開,裹在菌腳上像個花骨朵的那種。一旦傘蓋張開拿在手裏像個雞毛撣子的時候,雞樅的香氣就發散走了。

在沒有野生菌的季節,我們外鄉人的雲南之行就顯得寂寞,可是為了留住雞樅的美味,雲南人想出了做油雞樅的辦法。雞樅上市的時節,做油雞樅就上升到家庭年度計劃的大事。主婦們要鄭重其事地到市場上挑選鮮雞樅,清洗後用油小火慢熬,直到雞樅的香味浸到了油中,再存放到罐子裏。剛剛做好的油雞樅並不急於擺上餐桌,要等到雞樅下市了,才開罐品嚐。陳衛東從學徒到成為中國烹飪大師,當了40多年的廚師,甚至積攢了從油雞樅的味道看一個家庭背景的經驗。他說:“做油雞樅加辣椒的一般是雲南的工薪階層,加花椒的一般是靠近四川的雲南人,加大蒜的是靠近湖南或者祖上是湖南人。雞樅炸得幹的,家裏的經濟條件一般;雞樅炸得潤的,經濟條件要好一些。”陳衛東每年也為自己的家人製作雞樅,他說:“我寧可吃得少也要吃得精,選的都是品質最好的那種還沒有散開的雞樅,切成丁,讓它的纖維短,細胞壁容易破掉,讓香味散發出來。”

從前的油雞樅隻是家庭自製,很少在市場上流通,每一罐油雞樅都帶著家庭特別的印記。陳衛東告訴我,如果是身在外地的雲南人,收到家裏的一罐油雞樅,打開的瞬間就能感受到母親的溫暖。現在可以買到食品廠加工好的油雞樅,可是雞樅昂貴,不少所謂油雞樅是用茶樹菇或者更為廉價的菜皮來替代。在昌寧縣開了一家野生菌食品加工廠的楊登雲告訴我,雞樅炸出來後的口感是筋道又容易嚼化,而茶樹菇過油後口感紮嘴,菜皮根本就難以下咽。楊登雲一家三代都做雞樅營生,因為真材實料而遠近聞名,每年小廠裏生產兩萬罐油雞樅,他每天坐在家裏不做任何營銷都不夠賣。

珍貴保存的油雞樅並不是饕餮之物,在雲南的老字號米線店裏,如果點最昂貴的套餐,最小的碟子裏就裝著一小撮看不清楚麵目的油雞樅。陳衛東告訴我,雲南家庭不會有油雞樅倒出半罐佐酒的吃法,而是拌黃瓜這樣的涼菜時滴上幾滴雞樅油,雞樅的味道就出來了。炸過的雞樅也不會有滿口咀嚼的吃法,而是挑出來一根一根放在舌尖上品嚐。昌寧縣龍潭寺的貞信住持是楊登雲的好友,雖然經常被贈送雞樅,卻也吃得很仔細。她告訴記者,隻有在沒胃口的時候,才會從罐子裏挑出來,每人分一根雞樅。就著這根雞樅可以吃掉一碗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