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森的幽穀月暝夜。“滴答,滴答”清冽而細微的滴水聲,如同時間的咒語,隱約傳來。
禦邕麵容憂戚,頭凝重似磐磨。耳殼裏恍惚回蕩著幽明般的惘惑。料想定是遁逃不出這罕跡深穀。仿佛生與死便在彈指之間,他忽而感覺到一種逝時如斯的顫栗。
倏爾,他盤膝而坐,欲運氣暢絡經脈。氣沉丹田之時,驟感胸口有股氣血翻騰奔流。以勢如破竹的氣態洶湧到唇齒間。滿腔鮮血,激迸而出,宛若一朵紅潤淒迷的血梨花盛放在唇瓣邊沿。
殘枝斷椏上灑落著點點滴滴的斑斑血花,在這冷寂月夜的襯映下,甚是絕豔。血腥一波一波刺激著他的鼻,那濃濁、粘稠、鮮烈的血水在口腔裏蔓延蜿伸。
禦邕左掌捂抵住胸口,全身酥麻癱軟,卻不感抽烈疼痛,許是這股氣血的緣故。然,回想起山巔崖邊那座氣浪,依舊不得其解。
冶豔深穀裏,他借著如碎月光掙紮起身,鼻息濃重。凝神定目,忽見自己的絕塵利劍斜倚在詭森的灌木叢旁,寒光冷冽。拾擱起劍柄,以劍尖抵地,支撐虛弱的軀體。
前方的竹叢淋漓地遮住了他的視線,突兀的黑暗令人昏眩。頓感悲涼穿透全身,記憶簌簌地抖落。
墜落那瞬間,風兒從耳邊呼嘯而過,意識漸漸模糊,朦朧裏,紫藤花瓣灩灩飛舞,眼前浮現的卻是那張落滿相思淚的芙蓉玉臉。
自小無父無母,孤零兒孩,顛沛流離。猶然不改浪漫純真性格。幸遇一隱士道人收留,至此拜師學藝。天資聰慧,學得高強武藝。
因時亂世,便拜別師父下山闖蕩江湖。下山之時,老道贈他絕塵利劍。絕世武功,揮塵利劍。
因緣巧合,後隨幽王平定天下。這份謹然的知遇之恩,他一直銘記在心,因此,誓死效忠。江湖險惡,伴君如伴虎。他小心翼翼,至此深諳世故。
忽有一日,幽王傳旨,將桑謀士的千金桑薑許配於他,清晰記得,那一日,天淡雲閑。數行飛雁滑遊過湛藍的天空。桂花初綻,雕闌幽散。
初見麵,花繁,秋水凝眸,濃豔容顏,衣裳光璨。一朵花兒惹上桃腮。如此女子,這樣花色,那般善腸。萬種風情流瀉滿地。此生,定是非她不娶。
那一份赫赫高居的榮耀,華冠錦服,此刻看來,卻覺如此飄虛恍惚。原本以為塵埃落定的姻緣,卻仿佛緩緩地從指縫間漏溜,恍如隔世。隱如夢境的那一片黛青遠巒,似佳人蓮臉上的青蹙眉黛。
棲身於這座足以讓他粉身碎骨的崖穀裏,聽天由命,竟覺滄桑。這一瞬間是驚懼的,周遭蔓延著濃鬱的植物味道,他的恐懼似氣味般四處彌漫。
或許此生再也無法與桑薑重逢,死亡魅影如同蛇音般嘶迷糾纏。禦邕淒惶懊惱,當初悔不該如此纏綿悱惻,生離的苦哪及得上死別的痛。
念及桑薑的襟袖啼濕紅淚,他的心頭又似被刀刃絞割一般。怎奈伯勞東去燕西飛,永無歸期。
染寒煙衰草淒迷。禦邕兀自念想,此出經年,桑薑定是徹夜晝日將歸期盼望,心緒愁鬱,茶膳不思。倚闌幹掩淚痕,形容憔悴,鬱鬱寡歡。
若是當初與她恩斷義絕,假做個無情郎君,興許她早已將我忘卻,枕冷衾寒不覺淒涼,斷了這妄念。另覓如意良人,舉案齊眉,恩愛美滿。何苦為我虛度年華。
然,虛設思及她要另嫁他人,那緊緊扯在心頭的暖流突地戛然而止,急促地被猛然撕裂,散落一地的鏗鏘薄片,擲地如玉碎石聲。徒留給他無限的感傷悲涼。
往事墮沉,如同死生離別兩地悠悠。荒草冷煙,影孤體倦,禦邕扶持著絕塵劍冥冥地往前走著。
驟然,幽魅竹林裏飄揚起一女子甜美柔軟的歌音,宛若仙子清音,嫋嫋娜娜,行雲流水。如同蟬聲,拍擊著他心底漸欲沉澱的念緒。
仿佛傾吐不盡的纏綿悱惻。頃刻間,那歌聲似烈隼般攫走了禦邕心頭緊緊拽住的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