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然的龍騰虎嘯,波浪翻滾,響徹肺腑,瞬間息聲。那一襲穩健悠然的腳步,踏在竹屋外水潭邊苔痕斑駁的鵝卵石路上。禦邕不曾想過,一個人的腳步聲也可如此靈動灑脫,似檻外道人般近世而又出塵。
遝步聲音愈來愈近,水珠滴滴垂落,落成珠璣。仿若深刹古寺裏的鍾聲,響透出曠達悠遠。又似遠山寶塔上的簷鈴,搖鏗起輕靈繚澈。
梨煙竹滿臉笑意,轉首望向禦邕的眼神裏溢泗安定欣然。屋內檀香淡然繚繞,旋繞成愉悅迷眩的弧度。
綿綿邈邈的男音自屋外傳來,“梨丫頭,快快給我拿幹淨的衣裳來,瞧我這身濕濡濡的,嗬。”聲音裏透逸著豁達爽直。
說話間,那男子踏門而入,衣袍邊緣滾垂的水滴似脫線珍珠般蕩落在地,隨即無數顆透亮珍珠漾弋開來,流連成一攤汪汪的水跡。
他低首揮擰潮濕衣袖,又濺灑出滴滴水珠。許是眼神餘光剛好波及梨煙竹的蓮足並未纖纖移動,“丫頭,還站著作甚?怎不去拿衣...”“裳”字未說出口,卻在抬眸間瞥到了斜靠著竹床枕榻的禦邕。
甚為一訝,清澈如洗的目光沿著禦邕的身體遊走,似要將他的紋路徹底看穿。梨煙竹淺笑不語,有幾絲窘意,並未顯露出來。
這廂,禦邕亦是凝起炯炯瞳眸注視眼前的男子,雖是全身濕透,卻掩蓋不住那一番神采弈揚,他的目光似要洞穿透悉一切。不尋常的人物,禦邕斷然深覺。
半晌過後,那男子方道:“我還在想,這回丫頭怎麼不出來迎接我呢,原是來了位客人呀。”語氣猶然豁朗,沒有絲毫生疏動容,抱拳又道:“這幽穀深處,不比外頭,本當不拘小節。可初次見麵,我這番濃濕裝容,實是失禮了。稍等片刻,我速速褪換衣裳。”
未等禦邕開口,便火速隱移入左側的竹房內室裏。須臾,窗間竹影扶疏,人未到言先至,“不知公子怎麼稱呼?”清明男音朗朗傳來,好似涓涓清溪融融流泠過心頭,聽者甚是安心。
那一襲簡約淡然青衫,妥帖在他頎長精瘦的身軀上,分外顯得飄灑清頤,不染世俗塵埃。頭發雖還濕漉,已是不垂水滴。頭頂紮一發髻,纏繞純陽巾,頂有寸帛,襞積如竹簡,垂之於後。
待他進屋時刻,禦邕已起身襟坐在竹床邊沿,看他這番容貌頭飾,早已了然於胸,斷定這是位道人無疑。隨即略微臻首蓄然道:“在下姓禦,單名一個邕字。道長定會驚訝我為何身帶重傷出現在幽穀裏,總之,一言難盡。”
盈盈亭立在竹桌旁的梨煙竹至這清朗道人進門後並未說過一語,隻是冰肌玉骨上隱約泛影起如彤的酡色,即而消隱。此時卻搶言韻悠道:“嗬,原來你知道我師傅是道人了。倒省去一番介紹。”幽柔嗓音似琴聲留連於花瓣之隙,“師傅,禦公子身受重傷,自徒兒悉心照料一個月,雖大有好轉,可仍未痊愈。”
禦邕恍然,這二人原是師徒。目光深透,暗暗酌思這道人適才從何處歸來,卻並未冒然詢問。一縷清醇微風吹拂而入,扶舞起他深邃而凝沉的眸光。
那道人微微頷首,揮袂簡青袍衫,笑道:“丫頭的醫術又似長進了,之前醫治受傷獸類,一月不到即可。如今來了個大活人,正好鍛煉一番啊。”
聞言,梨煙竹貝齒緊緊咬住朱唇,瞳仁裏綻鈿點點泠光,似一泓瀅澈碧透的溪流緩緩蔓延滑曳開來。盈盈俏皮,那一番神態分明顯露有將禦邕試當驗品的意圖。
禦邕神情依舊淡然波平如鏡,朗額上卻滑落一滴冷汗,湧動的思緒絲毫不外露,心頭喟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是這梨姑娘毒蠍心腸,他今生別說要出幽穀,連活著都得生不如死了。
然而沾滿煙雨的感緒突地轉念一思,芳香浸透,萬般慶幸。他篤定,出幽穀有望了。記憶深處凝響起脆音,淺空徘徊飄悠,襲人,灑一路的濃香,不盡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