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陌的傷勢時好時壞,他的傷一日不好,阡兒就會日夜衣不解帶陪侍在側。阡兒如今水一樣的性子,子陌好則歡喜,子陌不好則暗自傷神。此番分離她亦知了子陌的心性,再不敢於他麵前提罪家之女牽連他人等語。
“好便一起好,不好也總歸是在一處的。這世間哪裏還有比離苦更苦的?切肚割腸都比不上離苦。”
子陌在自己肚子上劃拉了幾下,又捏捏阡兒圓圓的鼻尖。他進南宮在子襄之後,他依稀記得他拉著一個女人的手久久不肯鬆開,那個女人穿著件白紗褶裙,飛一樣就遁跡在一扇紅門之後。門扉上的獸頭拉環咣當咣當地搖著,子陌聲嘶力竭地哭喊,她再未從那扇紅門裏出來。離苦想必從那一刻就根植在他的心口,如夢魘般揮之不去。
“你們為何要把大門刷成紅色,我討厭紅色!”
子陌揮舞著淩雲劍,朝那恩澤堂新刷的大門狠命地砍去,直到精疲力盡,暈倒在地。至此南宮府之門從外到內皆棄用了此朱紅顏色,桐木也罷,鬆木也罷,隻單單選上好的刨出本色紋理來便可,並不上漆。內裏之門亦全用紫檀雕成,紅木更不敢擅用。久而久之,這反倒成了南宮府的風雅,苑川城內稍有頭有臉的士紳亦皆有樣學樣,一時古樸之風在這西涼大行其道,奢靡富貴張揚之氣漸無。
十幾年前的撕心裂肺,十幾年前的離苦就在尋阡兒不著的那夜再次憶上了子陌的心頭——她穿著白衣白裙飄然而去,是那個女人?還是阡兒?他已分辨不出。他隻知道縱馬加鞭,竭盡所能地去找尋。十幾年前他無能為力,十幾年後他又豈能對阡兒放手?離苦——他再也經受不起,哪怕是一天的分離!
阡兒何嚐不是如此。
初入南宮之時她亦怨懟父親遣己到這背井離鄉之地,掖州雖險但可撲於至親至愛之懷,噓寒問暖,相對長歎。即使不好,總歸是在一處的。她亦怕極了離苦。可她先頭偏偏要離開子陌,無非也如同當初父親遣離自己一般的心腸罷了。
“好便一起好,不好也總歸是在一處的。”阡兒在心中念叨著,從此於子陌哥哥再不分離就是。
這隱居終南半月以來,倒是苦了穀雨和小昭,他們每日攀石附壁,於峭崖之上尋來傷藥,辛苦搗碎煎熬,到少爺手中他也是隻喝一半,餘者皆假托口苦腹痛一倒了之。易雲時涯日漸親厚,整日間兩頭相簇,一個燒火一個做飯,像足了平常人家的患難夫妻。偶有道士從合廟門前而過,見裏頭炊煙嫋嫋,人聲一二,亦都以為是過往的香客,遂也不以為奇。子陌阡兒這一行人反倒在這合廟安穩了下來。
阡兒日日還喝子襄少爺所配之“毛果芸香藥末”,右頰之上那處印痕早已漸漸淡去,恢複了原本的膚色。可阡兒倒是更喜了這桃花妝,那桃花貼於右頰之上愈發襯得膚若皎雲,麵帶流光。她的白絹都用盡了,子陌就撕了自己的白綢絹衣,喜滋滋地跟阡兒一起畫樣裁剪上色。傍晚二人更是觸肩坐於焦尾琴前,直奏到山間月落烏啼,白露為霜才肯歇息。君拉著奴的手,奴拽著君的衣,睡得香甜似蜜,全然把這荒山野嶺當作了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