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日,太白蒙羞。黑壓壓的軍士團團圍住了息大人和阡兒。息大人被用布塞口,他額頭青筋暴起,他寧願拚了這條老命也不願阡兒為父進宮。他嗚咽著,除此之外櫸屋之外一時間死一樣的沉寂——
時涯連叩了三個響頭,他又望了一眼自己日漸蒼老的父親,就頭也不回地隨軍中太醫朝那密林深處走去。後頭跪著的易雲又怎能拽住去意已絕的時涯,直哭得撕心裂肺。她爬向阡兒,奮力撥開密不透風的人牆,叩頭如蔥,哽咽道:
“小姐,隻有你的話他聽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又怎能輕易地受此腐刑!趙家怎能受此之辱?小姐求求你,快救救我孩子的父親啊。”
易雲手撫下腹,她發髻散亂,灰頭土臉,她絕望地搖著頭,生無可戀。阡兒驚醒了過來,她終於聽明白了時涯要做什麼。阡兒奮力掙脫了身側的一眾宮中嬤嬤,奔向時涯。可還未跑出幾步就又被官兵們攔住了去路,她衝著時涯的背影哭喊:
“時涯,回來!到了魏宮,我自會獨善其身,你這又是為何?”
時涯陡然住了腳步,他微聳雙肩,心下一震。阡兒小姐哭了,此番不是為那子陌公子,亦不是子襄少爺,卻是為了自己!他含笑閉上了雙眼——掖州息府,兒時的他隻能跟著父親遠遠地看著花團錦簇中那個總角白衣女子,她追蝶淺笑,她河畔憂思,她在自己的注目下一日日長大,又一日日離自己愈來愈遠。他甚至偷偷地慶幸息府被抄,他在一個不起眼的院落中日夜守著她,一湯一飯,噓寒問暖。今日之後他亦能如此,伴在小姐身側,為她分憂,為她排難。現下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刑,即使為她赴死他又有何懼?魏王荒淫無道,魏宮險象重生,誰人不知一入宮門深似海,柔弱的阡兒又怎能獨自熬過?他自小就立誓要一生一世嗬護於她。
“易雲,我自是有負於你和肚中的孩兒。無論生子生女,就叫憐兒吧。”時涯始轉過身,他衝著身後那濃雲密布的天穹,終於喊出了這麼一句。
“時涯,你這又是為何?”易雲癱軟在地,一個“憐兒”就把自己打發了麼?她無力地低著頭,滿眼下都是阡兒小姐新換的宮裙。這宮裙托著長長地曳地裙擺,裙擺之上鳳鸞展翅,一片富貴祥和。她長舒了一口氣,旋即一聲撕裂之語傳來:
“在你的心中我們母子二人到底抵不過一個阡兒小姐啊!”
這句話時涯聽得真切,他不禁亦淚流滿麵。那個雨夜他醉酒合廟偏殿之中,易雲翩然而至,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衣一裙都是那麼的像極了阡兒。他拉著她的手,他親吻著她,她竟然褪下了羅裙,撲入自己懷中。一時間他真真地就以為她就是自己日思暮想的阡兒,他俯首仰望的阡兒,他又怎能不意亂情迷?他實也記不住那夜易雲的樣子,在他的眼中身下嬌喘不已之人自始自終都是阡兒小姐。
誰曾想隻一夜易雲竟珠胎暗結,他亦發誓要照顧易雲,和她做一生一世的平常夫妻。可臨了他終歸還是負了易雲。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