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子襄棄絕終南山之時尚是炎炎仲夏,今朝平都再相逢已是秋半。一日不見如三秋三歲,這幾月未見又不知經曆了多少個三秋三歲。南宮私塾之時,師父曾教此歌。師父他擊竹而唱,唱到末句常常語帶顫音,不能自己。子襄此刻亦想吹唱此歌,雙環為配,溪桐為媒——早已若前世般流光而逝。而今世阡兒入主怡心宮,陪王伴駕,得皇上盛寵,這在宮中內侍之中已傳得沸沸揚揚,他又豈能不知。
時涯掀開輦簾,阡兒嫋嫋而出。她通身所著還是平素所喜之白衣白裙,麵上白紗亦同南宮舊物,隻是這頂著明黃蓋子的輦車,輦車旁須眉盡落的中常侍宗愛卻讓子襄邁過去的朝靴又收了回來。
終南山上他曾擁著她雙雙倒入草褥之上,百般溫存,百般凝視。終南山下她亦曾投懷送抱,雙目含春。即使她非情非願,但他卻刻骨銘心。一別山澗草尚青,再見已為帝王婦。
“阡兒,若知如此——”
若知如此,又當如何?他心中百轉千回,千回百轉,隻一個恨不當初。他又何必抱起千般不願的阡兒,非去山下迎住子陌看個究竟?他又何必含恨非要離開合廟?他雙目藏淚,不禁感歎所托非人。子陌啊,子陌,你為何不帶她遠走高飛?你為何連自己心上女子都護不住?
“子——,哦,趙公子,穀山,你們二人都已是宮中侍衛了。”阡兒款款下拜。
他們二人隔香鼎祭壇相望,除此二句皆相對無言。阡兒絞著絹帕,子襄點著三柱白香,送到她白蠟般的纖纖細手之中。阡兒拜了三巡,子襄立於她的身後亦拜了三巡。她的身形愈發的瘦小,她周身的氣息散發出淡淡的龍涎香,那種隻有皇室貴胄才可燃的香。
蘆殿祭拜本應哀哀戚戚,可這二人——若把手中白香換成紅香,把頭頂皓日抹去添上一彎中秋圓月,倒是像極了那青梅小兒女幽院私定終身的戲文。他們目中哪裏還有周遭熙熙攘攘這一幹送葬人等?宗愛見此情狀心下已疑了三分。他輕挑浮塵,左手右手來回倒騰了幾回,小主還未有上輦之意。
“這趙公子不知哪裏人士?又怎生認得我家小主?”
“趙某乃無父無母之孤兒,終日浪跡天涯,在小主逃難秦山的路上有過一麵之緣。”子襄深深一揖。
“哦,這一麵之緣在灑家看來倒也是若生死之交一般。”宗愛哂笑。
“公公,還真是慧眼,昌麻河畔阡兒偶遇賊人,趙公子救過阡兒一命。”阡兒說完就款款邁向龍輦,抬腳拾級的當口露出了一對粉底鹿皮小靴。這小靴輕盈無雙,上頭各綴一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引得一眾歇腳誦經的道士引頸流連,更有一長髯道士,佝僂著身軀出了隊列,隻癡癡地向輦內觀望。皇後大喪天地皆白,哪位小主敢如此的著色倉狂。
“聽說是個醜女,可當今聖上卻寵愛有加。要不這大典之下哪允她戴帽圍紗?”輦車過處,這一句不痛不癢之話飄入阡兒耳中,她不以為然,一笑而過。可有一人卻舉著道幡仰天佇立,白眉之下兩道清淚汩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