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兒還未走到怡心宮門口,就見時涯腰纏孝帶立於望柱之側。合宮之中隻有位及九嬪才會禦賜九尺望柱,取相望相守之意。怡心宮望柱實又於別處不同,別處的柱墩皆為青石雕刻團花,而它的墩子卻是白漢玉精雕雙鳳呈祥,即使未央宮之望柱圖紋亦隻是單鳳飛天。
先皇拓跋燾對阡兒的寵溺從不遮掩,位尊愛寵才可在這後宮中不受欺淩,他就這麼用恩寵庇佑著她,輕罰淺誡,從不令其含淚而眠。而此刻此紅楠望柱之上高挑的卻是獵獵作響的白幡,她回身遙望太極靈殿,本自無情,本自無甚相守相望之意的她此時卻盼先皇的龍輦在這宮道的盡頭踽踽而來,龍輦之上的他不怒自威,卻露出一抹旁人無從察覺的笑意淺淺。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即為磐石,滴水可穿!
禦女苑的禦女們盡皆在前頭太極殿靈堂守孝,宮闕寂寥,幾重宮牆之內隻聽見時涯機械地扣押門環的脆音。
“時涯——”阡兒撲入他的懷中。
“貴嬪,秋末霜露重,極易感風寒,節哀吧!”時涯輕拍阡兒的後背。她通體冰涼,戰栗的胸脯緊緊貼住了他的前胸,美人在懷,他卻不能永抱。時涯單手托住阡兒遙遙欲墜的身體,他的鼻尖離她的臉頰僅一寸之距。
“子陌哥哥適才來過了。”阡兒口中囁嚅道。
時涯點了點頭。南宮府往昔眾人恐皆要聚首在這深宮之中,幸哉禍哉?他扶著阡兒款款步入怡心宮,宮門在他的身後合攏的一刹那,隻聽阡兒又淒然道:
“他死了,阡兒心中好痛!”
時涯停住了腳步,癡癡地立在了原地。於他一起立在門前石階下的還有一人,他麵若冠玉,雙腳正踩在一片焦黃之上——落葉飄零,鋪天蓋地,正若軒轅閣那美奐美倫的旖旎風光。可風光再是無限,也難掩他滿臉的嫉恨淒楚。
誰人又知再相逢卻是在這深深宮牆之內!
銀杏參天蔽日,似在這宮中已長了千年萬年。兩人默默相對,亦是經曆了千年萬年!子陌淒然一笑,他彎腰掬起一手的銀杏扇葉,又一點點任它從手心中滑落。
“阡兒,怡心宮太過疏闊,朕且問你,你喜歡何種樹木?朕讓人給你遍種怡心宮!”
“阡兒素喜銀杏。”
“為何?但凡美人都喜那桃花梨花來的,你卻與眾不同!”
“阡兒喜歡它濃烈的色彩,即使到了蕭瑟的冬季。”
他亦如這片片銀杏黃葉,總是在自己最無著蕭瑟時出現。掖州城茅屋之中,終南山合廟之下——她實不忍心看他,一股絞痛由心底而生,吞噬著她的心肺。隻因她知他在心痛。
幾月的離別仿若已曆萬年,猶若之前終南山下的久別重逢。那時的她躺在子襄少爺懷中,而此刻的她披麻戴孝,已為他人之婦。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阡兒方始聽那對麵之人沉聲道:
“既已種此樹,為何又為他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