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著了魔,我放開手中的拉杆,穿過玄關向裏走去,那個溫柔的語聲時斷時續,時高時低,一句一句灌入我的耳中,如同用溫水洗滌肌膚,熏陶暖和。我從沒聽過這樣的好聽的聲音,語戎的那把嗓子算得上極妙的了,但甜美清脆,卻乏嫵媚,那家日本料理的老板娘聲音柔媚入骨,但又有點喑啞,美中不足。這個聲音卻是又柔又美,我聽得入了神。“你有沒有乖乖的……來,給我親一下……”我一個激靈,聲音好聽,可這話太怪了。公寓能有多大,幾步就到了盡頭,臥室的門將關沒關,一條身影席地而坐,將頭倚在床側,細聲細氣的說這話,忽然梗住,側轉過頭來,表情驚訝非常。我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想想就知道,肯定好看不了,恐怕見鬼了也就這幅表情了。錢晶晶,我居然為她的聲音傾倒……我真恨不得把耳朵揪下來。而且她剛剛,是在自言自語吧,不會是瘋子吧。“你!你進我房間幹什麼!出去!”錢晶晶尖聲喝道,原本坐著的她翻身彈起,啪嗒一聲,一個東西隨著她起身從她膝頭滑落。錢晶晶輕呼一聲,一把撈起抱在懷裏,愛戀疼惜不已。短短一瞬叫我看清,那東西是個娃娃,短手短腳,被她按在懷裏,頭別扭的扭了九十度,眼睛一下閉一下睜的,跟盯著我看似的。“你在和它說話?”我嗓子眼兒一陣陣發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自言自語就夠神的了,和娃娃說話也太邪門了。“你!你!”錢晶晶又羞又氣,一時說不出話來,指尖都在顫抖,在她身後的大床上,坐著躺著七八個玩偶,她懷裏那個算是最破舊的,可唯有那個被她摟著不撒手,看來是最寵幸的。“出去!出去!”她又開始淒厲的喊叫,向我撲過來,揚手要打。我抓住她瘦不伶仃的小胳膊,急急分辨:“我以為這是我的房間,小葉和我說我的房間在二樓,而且門鎖一插就開了。”這話半真半假,我就是再遲鈍,也知道這不是我的房間。但知道歸知道,我總不能傻兮兮地說我聽見動靜,鬼迷了心竅想要一窺究竟吧,唉,好奇心害死貓啊。哦對了,語戎說過,被滿足了就沒事了,可實際上,有些真相看了真是汙眼睛啊。“這是一樓——”錢晶晶扯著嗓子喊,“一樓二樓都分不清,你腦子被狗啃了!”“怎麼說話呢,”我甩開她的胳膊,不悅道,“這怎麼能是一樓呢?那樓下那層是什麼?零樓嗎?”“底樓啊!”錢晶晶脫口而出,眼中不平更甚,“中國的二樓才是二樓,德國的二樓是三樓,因為一樓叫底樓,有沒有常識啊!”憤憤的樣子就跟我不知道德國的二樓是三樓,簡直孤陋寡聞得和不知道現在的領導人是習大大一樣。說完她大力推我,抓狂疊聲喊著“出去出去”。門才開了一條縫,我半個身子已經被她搡了出去,下一秒門啪一聲摔上,險些磕著我的鼻子。“喂!喂!開門啊!我行李還在裏麵呢!”我咚咚敲門,門嘩地從內裏被人來開,露出錢晶晶咬牙切齒的半張臉,她把我的箱子連推帶攮的,像急著丟掉傳染源似的,又忙不迭地甩上了門。“喂!喂!開門啊,還有一個呢!”我也不想一而再敲門,但剛才的情況快到了兵荒馬亂的地步,我丟盔卸甲,節節敗退,基本上是被她連推帶趕劃拉出來的,什麼也沒顧上拿。“你這兒折騰什麼呢?”魏錚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正好錢晶晶第二次開門,看向我身後的眼神混雜著羞惱和詫異,像扔燙手山芋一樣,把另一個小箱子重重砸在地上,第三次摔上了門。“這麼熱鬧,你把人家怎麼了?”魏錚嘖嘖稱奇。“我能把她怎麼著?別開玩笑了,”我扶起箱子,對於他又出現心中了然,“你也走錯門了?你知道德國的二樓是三樓嗎?”“我說門怎麼打不開,”魏錚恍然道,隨即勾起絲笑,“不過我打不開門也就打不開了,你怎麼反倒闖進人家姑娘房裏去了呢?”“我哪闖了?你快別提了,等會我得洗眼睛。”我一手抓一個箱子,悶頭向上接著爬樓。“謔,那麼嚴重啊,不會是非禮看見什麼了吧?”“想什麼呢!是就好了,”我鬱悶的搖頭,“你說小說也好,電視劇也好,走錯門都能看見春光乍泄,怎麼我……算了,不提了。”魏錚看了我一會,確定我不是得便宜賣乖,他也就沒再細問,我看著他,心想他真有福氣啊,飛機上那幕他也沒看見,剛才那幕他也沒看見,指不定現在還把錢晶晶當成一個正常的,有點嬌氣的同事呢。殊不知。這番折騰後,我們各自調整了樓層,各歸各位,剛歇沒一會,體內不安分的細胞就在蠢蠢欲動,正好明天是周六,要不幹脆出去轉一圈?抱著電腦查了一通,發現我們待的這地方,去哪兒都有點遠,唯有去一個叫梅青根的地方近的另人發指。“我知道這地方,有很多家outlet,東西便宜的很,咱不行去這。”“第二天就去逛奧特萊斯,是不是有點太提前了?”我皺眉問魏錚,“你任務重嗎?”“重啊,去吧,先苦後甜嘛。”“行。”轉天我們起了個大早,在酒店附近的麵包店隨意吃了個三明治做早餐,之後一路步行到了火車站,憑著我們行將就木的英文,連比劃帶說了五分鍾後,好歹買到了火車票。上站台後坐上了車,幾十分鍾的車程很快就過去了。一下車就覺得這地方“清新脫俗”,完全寫滿了“買買買”的最高宗旨,路邊的指示標也好,街上的遊人也好,都是蓄勢待發的,遠處的店麵基本上都是現代極簡風格,或棕或白或灰,櫥窗裏的貨物都像在對著遊人招手。Hugo?Boss門前人最多,悲催的是我們到的有點早,離開門還有一個來小時。我倆百無聊賴,決定先在這地方轉一圈,一會有重點的攻堅店鋪,爭取中午之前就能完事。我們邊走邊交換著購物清單,結果我這個單身狗果然不如魏錚任務艱巨,他那邊除了爸媽媳婦兒,還有老丈人丈母娘需要孝敬呢。“我的銀聯卡啊,已經開始悲鳴了。”魏錚悲壯的說。不知不覺間,我們走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這裏沒什麼店鋪,所以也就沒什麼人,走沒幾步忽然有個人自斜刺衝出,邊悶頭走路,邊講電話:“柳姐,您在哪呢?哦,我就在Prada後麵呢,放心,我知道了,一開店就下手,先買個七八個……”正是昨天在機場用德語罵我們的那個小姑娘。話音戛然而止,那女的看著我們一臉嚇壞了的表情,像是責備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裏一樣,不過昨天才見過麵,今天居然又在這個小城重逢,讓我們不禁感歎:人要是衰起來,討人厭的陌生人都能一再碰見。眼前的女人還是在用耳機打電話,也還踩著恨天高的鞋子,隻不過穿著打扮完全不一樣了。我們對視一眼,剛要擦肩而過,就見那女人揚了揚手,高聲招呼:“柳姐,這呢。”我順勢瞅了一眼,不遠處走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第一眼看過去,隻覺珠光寶氣,明明她沒戴多少首飾,可能是因為她身上穿得手上拎著的,都明顯地有著那些膾炙人口的商標的緣故吧。我正要對魏錚說“走吧”,一縷詫異又幽怨的呼喚切斷了周遭的靜謐。“魏錚?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刷一下就冒出來了,這種詞兒到底是怎麼應用在現實生活中的,別說聽到的人肉麻,說的時候不會嘴軟嗎。“是。”身邊的魏錚低聲說,低沉的語氣,就像要裂開一般嘶啞,我從來沒聽過他這種語氣,吃了一驚,轉頭去看他。“這麼巧啊。”魏錚在下一刻又恢複了正常。表情頓時從不遠處的女人臉上消失了,她的臉頰繃了起來,咬著嘴唇,忽然說道:“這麼久沒見了,你來德國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啊?”魏錚輕輕搖了下頭:“我不想麻煩你。”“你有必要這麼和我說話嗎?至於和我那麼生分嗎?”那女人緊緊盯著他,越說越激動,“難道你還在怪我嗎?當初的事情,難道都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嗎?我的簽證已經下來了,而你,要是第三次考試再不過,就徹底喪失出國的權利了。”“所以你就搶先和我分手?”魏錚說了一句後,無力的揮了下手,“柳潔,算了,既然你說過去了,就別再說了。”我大概猜出這女人是誰了,可憐那恨天高的女人一臉茫然,隻快步走到柳潔身邊,殷勤的接過她手中的手袋:“柳姐,他是誰啊?”麵對別人的時候,柳潔的狀態一下子不同了:“和你有關係嗎?”她氣勢十足,不疾不徐地說,“小胡,你有空管我的閑事還不如再好好背一遍貨號,這次要是再買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