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眼已是三個月之後,景寧在那場匪事中身受重傷,昏迷了許久,醒來已經身在荷穀之中。好在,往日在宮中教她功夫騎射的師傅西林錦春還陪在她身邊。
“寧兒,你的身子才好些,莫要在這裏迎風久坐,隻怕吹了風,病更重了,那便不好了。”
遠遠地,西林錦春就看見景寧一個人坐在斷崖邊上。
景寧聽了西林錦春的聲音,低了低頭,躲避地揚聲說道:“師傅,求您別過來!”偷眼看見西林錦春當真停住了腳步,景寧默了默,像是補充似的,又說道:“寧兒覺得心裏暈得慌,想在斷崖上吹吹風,一會兒就好。師傅不用擔心,寧兒曉得時候。”
\t西林錦春望著景寧的背影,一時間張開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隻是聽了景寧的聲音,腳步不覺就那麼停在了那裏。
\t從前,景寧雖是丹香王最寵愛的公主,卻從來都是不講身份的,不論在誰的麵前都是你啊,我啊的,沒有長幼尊卑。如今,經了這樣的事兒,一瞬間家破人亡,景寧似乎一下子長大了,也疏離了。
\t看見這樣不再歪在他懷裏聲聲叫著“師傅,師傅……”,肆意撒嬌玩鬧,賣乖偷懶的景寧,西林錦春的心裏有絲絲的愧疚纏繞在心頭。
\t站著等了許久,景寧終究沒有再開口,西林今春歎了口氣,終是一個人默默地回去了。
\t斷崖上,涼風傾掃,長草倒伏,落葉席卷,寒氣逼人,不過兩三個月的時候,香城已經換了秋天了。
\t香壇裏的大樹,不知道還有沒有虔敬的丹香百姓從遙遠的香山背來寒泉水澆灌了。明年香樹落籽的時候,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大批的丹香百姓蜂擁而來,圍繞著香樹,等著收集那載滿了祝福的樹種了……
\t景寧這樣想著,淚水不覺就又沾濕了眼眶,她已經記不清這是她醒來之後第幾次落淚了。被郝不歸救回來之後,丹香國的事她總是回避的,可是,每當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地想父皇、母後、長姐、皇兄……
\t往日的一幕幕仿佛在腦海裏紮了根,萌芽抽枝,散葉開花,迎風飛長,轉眼就是參天大樹,無論她怎樣躲避,都無法忽視。
\t每每等到記憶泛濫的時候,景寧避而不得,便會把注意力轉移到一些不相幹的東西上,比如花草樹木,比如她可愛的良駒小白,比如宮外的那次遊玩所遇所見……
\t可是,她越是這樣,那些不相幹的東西似乎也有了情感一般,不依不饒地纏將上來,越發引得她垂淚連連。末了,也隻能坐在斷崖邊上神思一回,流淚一回,少不得還要把風澗澈罵一回撒氣,如此這般,才能稍稍平複一下心中的悲怨。
\t再往深處,景寧是不能想的,隻怕再想下去,她便要陷進那仇恨的洪流中難以自拔,從此憤世嫉俗,容不下任何人。西林錦春說,那是最大的悲劇!
\t日暮微沉,鳥雀倦而知返,啞啞鳴叫著歸巢,景寧坐在那裏暗自傷懷了一回,最後還是站起身來,默默地回去了。
\t鳥雀有歸巢,她卻沒有。丹香國已然覆滅,國破山河在,家無人猶存,這許是最摧殘人心的事。再回首,望一眼那寂寂斷崖邊上,夏花成秋草,往事誠不可追憶,戀戀風塵,轉眼成煙。
\t西林錦春說的對,前麵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等著她,才十三四歲的年紀,最該是繁花爛漫的季節,怎麼能經了一宿的風雨,便成了花落知多少的殘枝?
\t心裏想得明白了,身上似乎也鬆快了許多。俗話說得好,心開勝百藥。這麼想著,等回到荷穀的霧竹居裏,見著桌子上熱騰騰的飯菜,景寧不覺有些饑腸轆轆,兀自坐下來,也不用西林錦春好相規勸,已經夾著菜,吃了一小碗的米粥。
\t西林錦春端著湯進來的時候,早已看見景寧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終於放下了些。若是景寧再這麼不吃不喝地鬧下去,莫說她一個女孩子,還病了那麼久,就是一個大男人,他便是有再好的醫術,也是沒有一點法子的。
\t心裏雖是這樣想著,西林錦春嘴上卻是半點不饒人的:“哎哎哎,這兒還有道湯不曾上來,寧兒你怎麼就這樣用了飯了?”
\t景寧也不答話,自個兒默默地隻顧吃,等用完了碗裏最後的一點兒米,才沒事兒人似的道:“不礙的,我方才吃了飯覺得有些噎住了,這會兒喝了湯,正好兒順順。”
\t說完,景寧已經接過西林錦春手裏的湯碗擱在桌子上,執了湯勺給自己盛了小半碗喝起來。
\t西林錦春坐下來,偷眼瞧著景寧悠悠地說道:“師傅還以為,你不知道餓呢!正尋思著打明天起,便不用再做你的飯了,也省了荷穀裏的一項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