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沉下的語氣,卻給了方花莫大的安全感。她拉過方昔名擱在一旁的手臂輕輕放在自己的肚皮之上,笑意盈盈:“要不,爹爹來喚喚他吧,你喚他出來,也許他就迫不及待要出來了呢。”
方昔名勾著嘴角,大掌在她肚上輕輕撫摸,一低頭,淺淺吻在她的發心:“是啊,我喚他出來,趕緊出來,不要再讓她娘親受罪了。”
後來的很多年裏,方昔名一直在想,若是他沒有急切的想要這個孩子出來,若是他們從來不對這個孩子報以熱切的期盼,若是方花,從未懷過這個孩子,若是……
當天夜裏,方昔名剛剛替方花收拾好抱上,床,方花裹著被子,乖乖的躺在床上等著夫君洗漱。
可還在方昔名換衣間,她就覺得肚子有些隱隱的痛感。還來不及出聲,下一刻,劇烈的痛感來襲,她眼前一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啊……”
等到她痛呼出聲,耳邊傳來一陣重物倒地的聲音,下一秒,方昔名便出現在她麵前。
方花一把抓住他伸來的手臂,額間已是細細密汗,眼前迷蒙著,看不清任何景物,可她清楚的知道,公子就在她身邊。
“公子……我,我好像……要生了……”
雖是夜深人靜,可方府早就做好了少夫人要生產的準備。丫鬟穩婆都居住在府,等到方昔名一嗓子,整個方府燈火通明,一盆盆熱水接了進去,來來往往間,就連方花的喊叫聲,都被掩蓋的小了些。
方夫人披著外衣凍得發抖,可還是十分精神的衝到房裏把自家兒子給揪了出來。
方昔名全身上下都透著危險的氣息,方夫人一個哆嗦,還是壯著膽子去訓他:“你一個大男人待在裏麵幹什麼?礙手礙腳不說,還讓花兒覺得緊張!”
她那麼痛,以往受了一點小傷都在自己麵前哭訴半天的她,眼下痛成那個樣子……方昔名一閉眼,眼前都是方花瞳孔渙散,臉色發白的樣子,他雙手有些顫抖,語不成句。
“我,我要陪著她……她,她需要我……”
“她眼下需要的不是你!”方夫人急的一伸手,猛的敲在了他的腦袋上,倒是成功的讓方昔名睜開了眼。
“現在裏麵有穩婆操心著,京城最好的大夫也在外間候著,出不了事!你一個大男人杵在裏麵,也不怕外人笑話。”在原則上,方夫人這過來人的身份,決不妥協:“我知道你擔心花兒,可這是女人都要經曆的,尋常的很,你不必太擔心了。生孩子哪裏有不痛的,痛過這次就好了。”
方昔名被她說的,倒也沒再堅持要進去,隻是默默站在房門前,周身泛著冷厲。
方夫人被那氣勢所及,隻好往後推了推,這才緩緩舒了口氣。
裏麵是驚天的呼喊,那一聲聲,撕心裂肺,聽的人,無不揪著心。
到最後,方花嗓子都啞了,發出的聲音弱的隻剩呻吟。接生的穩婆在床邊吩咐著,一個勁的催她用力,用力,再用力。
那一陣陣的痛感太難熬了,方花感覺,這一生的力氣都用在了上麵,可孩子,卻遲遲不見出來。
穩婆額上已見了汗,眉頭漸漸蹙起。
在這森冷的夜裏,一個產婦痛的滿頭大汗,一個男子在外,等的滿身冷汗。
“少夫人,孩子就快出來了,你在用點力,加把勁,咱們一鼓作氣啊!”
一鼓作氣……方花眼前發黑,可耳邊還響著穩婆的話,她拽緊拳頭,拚盡全力:“啊!!!!!!”
門內是一片焦急,呼喚連天;門外……
方夫人來回踱著步,這生產的時間也太久了,卻遲遲不見孩子的哭喊,該不會……呸呸呸!花兒身體好的很,頭胎是難生一點,她都在瞎想些什麼呀。方夫人抬眼去看兒子,卻見方昔名挺得筆直的站在門前,一動不動。若不是看見他那握緊的雙拳裏隱隱有血跡滲出,方夫人都要真的以為,她兒子是真的,鎮定的很。
“昔名啊,你別太擔心,女人頭胎難免受罪些,下一次就好點。”
“沒有下一次!”
方夫人一愣,複又微歎。讓他親眼見證了方花的生產,以他對方花的在意,哪裏還會讓她再受生產之苦。
一胎,也好。
眼看外麵的天色漸亮,方夫人搓搓手,在也等不及。
“我進去瞧瞧,你去給自己添件衣裳;花兒生完孩子還需要你照顧,你可別著涼了。”
方夫人的話點在了方昔名心上,他這才轉過身子,大步出了屋裏去加衣裳。
方夫人推門一進去,就感到撲鼻的血腥之氣傳來。她有些難受的皺眉,走到床前一看,心底卻猛的一縮。
穩婆見她進來,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連向她請示:“老夫人,這少夫人力氣用盡,可孩子還悶在裏麵不出來,這要是再耽誤下去,怕是,怕是……”
方夫人一個過來人,如何不清楚,再耽誤下去,怕是,一屍兩命!
她在外麵等的時候心裏就不安,兒子就在麵前她不敢多說什麼;可是沒想到,方花,真的遇到了,難產。
在不多想,方夫人連忙坐到床頭前,將昏昏沉沉的方花微微扶起,在她耳邊說著話:“花兒啊,醒醒,你可不能睡啊!孩子就快出來了,你加把勁,等孩子生下來,我一定替你收拾他,敢讓他娘親這麼受苦!花兒啊,昔名還在外麵等著你呢,你萬不能睡過去啊……”方夫人說著說著,也是帶了幾分哽咽:“你和昔名好不容易在一起,好不容易有了個家,如今又有了孩子,該是幸福圓滿的,你怎麼能,怎麼能……”
“公子……”
方花微弱的聲音響起,方夫人一個激靈,連連在她耳邊敘說著:“是是是,昔名就在外麵候著,你不是一直想和昔名兩個人出去走走嗎,等你生完孩子,為娘給你們帶孩子,你們放心的出去走走。乖,快醒醒,用點勁,孩子就快出來了。”
方花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就連一開始的痛意都沒有了。他們在說讓她用力,再用點力,孩子就出來了。
孩子,她的孩子,她和公子的孩子。公子希望是個女孩,她希望是個男孩。承載了他們所有期盼的這個孩子,就快要來到世間了。
“啊!!!!”
她握緊雙手,手心裏黏糊糊的,想必已是一片血跡。可是她什麼都感覺不到,一點疼痛感都沒有,她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孩子,她的孩子,一定要,見到她的,孩子。
“出來了!出來了!看到頭了!少夫人,在用點力啊。”
“啊!!!!!”
方夫人抱著方花,隻感覺懷裏的人兒全身上下都像是被水浸濕過的,她紅著雙眼,看著穩婆忙來忙去,方花她,實在是受苦了。
“老婦人,生了生了!少夫人生了。”穩婆一臉喜色的接過丫鬟遞來的剪刀,哢嚓一聲,隨後便是一陣響亮的啼哭聲。
方夫人力竭的往後一倒,將方花輕輕放下,臉上,終於泛出笑意。
“恭喜老夫人,少夫人替方家生了個小公子啊。”
方夫人站起身,臉上喜不自禁,忙走到穩婆旁邊,伸手去接她抱著的孩子。
“快讓我瞧瞧,我的孫子啊,哎喲~真是好看,嘖嘖嘖。”
這邊其樂融融,氣氛極好。直到一身尖叫聲,打破整個房裏的喜氣。
一個丫鬟端著盆卻給方花收拾,可剛一掀開被子,卻讓她嚇得,踢翻了腳邊的水盆。
“啊!!血……好多血……少,少夫人,血,血崩了……”
方夫人的笑意僵在嘴角,懷裏的小人兒還在一陣接一陣的哭喊,可那聲音,卻似乎,已經傳不進她耳中了。身邊是慌亂的一群人,她們尖叫著,呼喊著。似乎又進來了好多人,有大夫,有丫鬟。
他們將床上的人,壓著,治著。泛著白光的銀針紮進方花的皮膚,銀針的尾端一顫一顫的,仿佛亦是,受到了驚嚇。
方夫人抱著孩子,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動彈,她抬頭去看床上的方花,臉色蒼白,雙眼緊閉,靜靜躺在那裏的方花,已然,毫無生氣。
外麵又下起了大雪,幾日前的大雪還未融去,新的一層雪複又蓋了散去,掩去了一地的淩亂。
方昔名披著厚實的披風,大步朝著產房走去。這披風,是她懷著孩子的時候,一針一線替他縫的。他微微傾身,還能聞到上麵她殘留的清香,他不由彎了彎嘴角。
院子裏的梅樹傲然的開著,她嚷了許久,想要出來走走,折幾枝梅花;可他一直不允。想了想,方昔名轉了方向,朝著梅樹走去。
雖然帶著冷意,可遠遠放著,給她瞧瞧好了。她生完孩子,那麼脆弱,若是這梅花能讓她開心點,便是折盡這世上的梅花,又如何?
低頭淺淺一聞,清香撲鼻。他這一生,因為她,變得完整而充滿色彩。他隻要一個方花,這世上的所有大富大貴,權利地位,於他而言,都是飄渺之物,唯有一個方花,才是真實可觸碰的。
耳邊似乎有孩子的哭喊聲傳來,終於是生了。他們之間,在這之後,又多了一個孩子,是牽絆,也是,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