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望著我,一把把我攬進懷裏,哽咽著說:“小蓓,爸爸對不起你!我以為女孩子會自己長大,不用當爸爸的操心。以前,爸爸對你的關心確實不夠,但爸爸心裏一直是愛你的。”雖然是遲到了十五年的擁抱,但偎依在爸爸的懷裏,我還是滿心歡喜……
風箏
小時候,父親一直是我的驕傲。
雖然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但他有一雙靈巧的手——他可以用竹簽、彩紙幫我做美麗的風箏。
父親給我做的風箏色彩斑斕,可以飛得很高。每次去放風箏,我的身邊都會圍上很多小朋友,在他們羨慕的目光中,我年幼的心會溢滿甜蜜的驕傲……
每天放學,父親總會到學校接我。
我曾疑惑地問他:“爸,你來接我,不掙錢了?”
他總是笑著說:“小宇比錢寶貝喲!先把你送回家,我再去載客嘛。”靠在父親溫熱的背上,感受著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脈脈溫情,我心裏蕩漾著幸福的漣漪。
隻是後來,父親帶給我的不再僅僅是幸福和滿足。他的瘸腿,他卑微的職業,還有貧窮的家庭,都給我帶來了無情的嘲笑。
有一次放學,我走出校門時,看到父親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在吵架。
西裝男長得高大,他指著我的父親罵:“一個臭載客的,擠什麼擠?”語氣中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載客的怎麼了?你可以接孩子,我就不能來接孩子?”父親不亢不卑地說。
他們兩個越吵越凶,周圍站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他們指著父親低聲議論:“一個載客的,他的孩子也會在這所重點小學?”“不可能!”
……
種種議論像針一般刺著我的心。
第一次,我在人群裏看見了父親的卑微。他站在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麵前顯得那麼矮小、寒酸、窘迫。
默默地望著父親,我突然感覺很難過,鼻子發酸。
不知怎麼的,西裝男突然推了父親一下。他的腿本來就瘸,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人群一陣嘈雜。
“有話好說,其實載客的也不容易,你看他還是一個瘸子,算了吧!”
“爸,你不能打他,他是羅小宇的父親。”蘇小艾跑進人群,一隻手拉著西裝男,另一隻手指向我。
所有人的目光利箭一般同時射向我。我的臉刷地紅了。
我偷偷地把目光投向父親,他正艱難地爬起來。我怯怯地望著他,又環視了一下周圍,終是沒有勇氣過去扶他。推開人群,我哭著衝了出去。
從此,我寧願自己每天走路回家,也不讓他到學校接我。不是心疼他,隻因他讓我在同學麵前抬不起頭來。
遭到我的幾次拒絕後,父親就再也沒有來學校接過我。
在家裏,我也很少和他說話。我知道父親沒什麼錯,但他的卑微卻帶給我很深的傷害。
以前,我在學校的人緣很好。因為我成績好,同學們都願意和我玩。可那次風波後,我走在校園裏,總有同學指著我的後背嘀咕。
學校組織大家捐款時,我捐出去的錢,被大家“好心”地退了回來。他們說:“你家已經很窮了,哪好意思讓你捐呢?”
他們的同情讓我心如蟲噬。
心裏悲哀洶湧,我再也沒有勇氣對視同學的目光。
一次,班上一個同學的錢包不見了,大家是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盯向我。
我的眼中噙著淚,但我努力控製著,不讓淚水流出來。那一刻,我對父親產生了很深的怨恨。要不是因為他,大家也不會這樣嘲笑我,把這麼不光彩的事安在我頭上……
我一直很努力地讀書,把所有別人玩樂的時間都用在學習上。我知道,卑微的父親不可能是我一生的依靠。
上初中後,我在別人麵前絕口不提父親。
我每天穿著校服,和身邊的同學沒什麼區別。因為成績好,身邊總圍著一群同學。他們羨慕的目光讓我脆弱而敏感的自尊得到些許的滿足。
可是有一次,我的新同桌居然問:“小宇,你爸爸在哪上班呀?”
我的臉在瞬間漲紅,愣了一會後,不高興地說:“關你什麼事?”
我的翻臉,讓他下不了台。他囁嚅說:“就算你爸爸是載客的,你也沒必要生氣吧!”聽著他的自言自語,我怒火中燒,冷不防揍了他一拳。
他疑惑地瞪眼,也迅速回擊了我一拳。
我們倆大打出手,直到被同學拉開,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說:“就算你爸是載客的又怎麼啦?什麼人?”
“他爸爸確實是載客的。”有同學小聲說。
教室裏突然安靜下來,大家麵麵相覷。傷口被血淋淋地撕開,我的淚汩汩而流。
放學回到家,我頹然躺在床上。
“小宇,你在屋裏嗎?”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他推開房間門,看見我正死蛇一樣躺著,說:“年輕人別整天躺著,走,爸爸載你出去兜一圈。”
我沒有拒絕,看了他一眼就站起身。突然驚覺,我的個頭已經高過父親了。
“今天我專門載你到處走走,想去哪兒?”因為我願意和他出去,父親覺得很高興。
“爸,還是算了吧,我要寫作業,不出去了。”猶豫一會,我還是拒絕了。其實,我是沒有勇氣走在父親身邊。
“你覺得和我一起走,很丟人?”父親直視我,目光如炬。
我第一次看見他這樣威嚴,心裏不由發怵,頭低了下去。
“是男人就不要輕意低頭,回答我!”父親厲聲說。
我支支吾吾,沒說出話。
“小宇,爸爸一直都懂,因為我瘸腿,因為我載客,所以你認為我給你丟人了,但是兒子我要告訴你,爸爸沒什麼丟人的,我每天都在努力打拚,丟什麼人呢?我也沒有對不起你……”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心酸,父親說著說著淚水奪眶而出。
看著父親滿是淚水的臉,我心裏一陣陣難受,突然為自己的虛榮心感到很羞愧。
其實我一直都懂,父親愛我,他和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疼愛自己的孩子。雖然他隻是一個卑微的父親,但是他的愛一樣偉大、無私……
我明白:其實,我就是父親手中的風箏,無論飛得再高再遠,那根思念的線一直都拴在父親的心上。
老帥,加油
(1)
“小帥,快起床,太陽都照到屁股了。”在我還沉浸在甜美的睡夢中時,老帥一把掀開我的被子,冰冷的大手就要往我身上搓。
“救命呀,老帥欺負我。”睜著惺忪的睡眼,我骨碌一個翻身,嘴裏哇哇大叫。每次都是這樣,大冬天的,我一賴床,他就使出這招。我是怕了他,再想睡,也不敢往溫暖的被窩裏鑽,他那冰冷的手觸到身上可不是好玩的。
在我穿衣服時,他已經順手把我床頭的CD機打開,任由後街男孩強勁的音樂充斥在我並不寬敞的房間。老帥一邊扭著腰,一邊舞動雙手,頭搖得像撥浪鼓。我迅速套上衣服,也跟著音樂扭動起來,活動活動筋骨。隨著他把窗簾拉開,我們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自從小學三年級那年媽媽病逝後,我就一直和老帥相依為命。他是我爸,我叫他老帥。其實老帥長得不帥,但他天生臭美。媽媽生前告訴過我,在我還沒出生時,老帥就早早取好了名字,男孩叫郝帥,女孩叫郝美麗。他說他的名字郝世民,讓他羞於向別人介紹自己,但如果聽到別人叫“郝帥的爸爸”或者“郝美麗的媽媽”,他會心花怒放。
其實老帥不明白,他早早幫我取好的名字,也曾給我帶來過不少煩惱。你說,一個長得並不帥的男孩,名字偏偏叫“郝帥”,這不是讓我難堪嗎?如果有條地縫可以讓我鑽進去,我還真不想出來向別人自我介紹,多尷尬呀!
(2)
每天早晨,老帥都會早早起床準備早餐。我們家的早餐很豐盛,老帥說,早餐是“黃金餐”不能糊弄自己。我不知道他是從哪學來的手藝,什麼煎餅、蛋糕、包子、水餃、豆漿、花生漿,核桃汁、稀飯,輪番而上,好幾天才重複一次。
飯後,我們一起出門,我去上學,他去上班。老帥騎他那輛年代久遠的摩托車。大冬天的早上,風吹到臉上,刀割一般。我整個人縮在他身後,緊緊貼著他的後背,手還塞進他的大口袋裏取暖。老帥穿他那件穿了很多年的皮大衣卸寒。皮大衣是媽媽生前為他買的生日禮物,一到冬天,他就穿到身上。時間久的緣故吧,皮大衣早已失去最初的光澤,顯得暗淡而粗糙,但老帥說,這衣服穿在身上暖和,一直舍不得換掉。
到了學校門口,我下車後,老帥停下摩托車,幫我戴好帽子,捂緊圍巾,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說:“小帥,在學校要表現好喲!”“知道啦!老帥,你好囉嗦,當我小孩子呀,我都念初二了。”我笑話他,然後一臉燦笑地看他跨上摩托車。“你要慢點,記得放學來接我。”在他啟動引擎準備離開時,我都會對著他的背影喊。“收到!”隨著他的聲音傳過來,他的人已經湮沒在來來往往的車流中。
風依舊很大,凜冽的,吹得臉生疼,但我心裏卻燃燒著一團熊熊的火,溫暖著我整個身心。我知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老帥都不會拋下我,他說過,我們是最親最親的好朋友。老帥一言九鼎,他說過的話,一定能夠算數。
(3)
記得我讀五年級那年,有人幫老帥介紹了一個女朋友。見麵前,他先來征求我的意見。
看他支吾其詞漲紅著臉,我就猜到了一個大概。“不行!我不想也不會接受的。”我生硬地拒絕他。“要不,我們先看看人再決定?”他懇求我。我搖著頭說:“不行就是不行,你說過我們才是最親最親的好朋友,除非你把我送回姥姥家。”說完,眼眶一紅,淚珠簌簌滑落。見我哭,他慌了神,忙安慰我。我知道他離不開我,其實我也舍不得離開他,哭鼻子隻是我無奈的下策。都說後媽狠毒,我可不想遭這份罪。知道我的態度後,他再也沒有在我麵前提起過類似的問題。
我從來沒想過,老帥才三十多歲,他其實應該重新擁有他完整的人生。年少時,我自私、固執,隻想到自己今後的處境,卻從沒想過,老帥孤單淒涼的日子。我原以為,他擁有我就已經擁有了整個世界。
上初一那年的春節,老帥的同事過來家裏玩。幾個大男人喝了酒後,話也多了起來。他們在客廳說話,我在書房上網,斷斷續續的談話聲一直傳到我耳中。我很敏感地聽到,他們又在勸他重新找個女的結婚。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心弦緊繃。
“算了,小帥不喜歡。”老帥說,聲音裏充滿了遺憾和失落。“孩子會長大的,你總不能一輩子跟著他,打光棍吧?”有人問他。“小帥這孩子,真不懂事,我幫你勸勸他。”又有人說。“我們爺倆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早習慣了,隻要孩子高興,我還圖什麼呀?都這把年紀了。”老帥的聲音,說完他還自嘲地笑了起來,隻是那笑聲卻猶如一根針,狠狠地刺在我的心坎上。
客人們離開時,老帥已經醉了。他躺在床上,一直喃喃自語。我幫他脫去衣服,再用熱手巾幫他擦臉時,他突然就抱住了我,流著淚說:“小帥,爸爸有你就夠了。”我一時不知所措,任手裏的毛巾滑落在地上,然後也緊緊地抱著他,淚水恣意橫流。
安撫他睡下後,我坐在床沿,久久地凝望著他,才驚覺,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麵容已經漸顯蒼老。那是一個漫長的冬夜,窗外的寒風呼嘯著,偶有鞭炮聲響過。我一直坐在老帥的身邊,望著酣睡中的他,想了很多以前不曾想過的問題。
(4)
我決定幫老帥找個伴,連人選都想好了。
我從小姑那裏了解到,教我英語的姚老師是老帥以前的高中同學,就是歌中唱的那種《同桌的你》。姚老師的丈夫在幾年前的一次車禍中喪生,她就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姚老師的女兒露露恰好是我的同學,我們還是多年的好朋友。我想,這種聯盟應該是最適合的。
我並非亂點鴛鴦譜,是經過仔細觀察外加收集線索後才決定的。姚老師是個善良、賢惠的女人,班上的同學都很愛戴她,她課講得好,待人和氣,是學校老師中最受學生歡迎的。我也喜歡姚老師,真心希望自己能夠有這樣的媽媽。
一天晚上,臨睡前,我試探性地詢問了老帥:“爸,你覺得我們姚老師人怎麼樣?”“很好呀,她是一個好人。”老帥說。“那你說說,她好在哪呢?”我追問一句。“她哪都好。”“說說嘛!我想聽。”我不依不撓。“你這孩子,怎麼啦?你自己的老師你不了解?還問我。”老帥反問我。“你們以前不是同學嘛,肯定比我清楚。”我意味深長地說。老帥聽了我的話後,警覺地看了我一眼,說:“早點睡,明早又該起不了床。”他離開後,我躺在黑暗中,一遍遍分析老帥的話,在想著該怎麼幫他捅破這層紙。
找到露露,把想法告訴她後,我還盼著她支持我,沒想到,這一向溫順的小妮子居然會一千個不同意,還警告我別出餿主意。我據理力爭,但露露就是咬牙不鬆口。第一次會談失敗,我們不歡而散。但我感覺到,她開始陷入沉默。
沒辦法,我隻好打出感情牌,走曲線救國的道路。畢竟我和露露是多年的好朋友,我常邀她一起玩,為了討好她,我處處哄她開心。我還可憐兮兮地向她傾訴沒有母愛的孤單,訴說我對母愛的渴望,單親家庭的種種淒涼,添油加醋,把自己講得跟個可憐蟲似的,同時,我也把老帥講得英明神武,和藹可親,把他的種種優點無限放大。我知道露露明白這些,老帥對我的好,她看過,單親家庭的孤單,自從她父親車禍去世後,她也明白,她有和我一樣的隱痛。
“我們都是父母最疼愛的孩子,他們愛我們,願意為我們做任何事情,甚至犧牲掉自己的幸福,可是我們呢?總得為他們做點什麼吧?他們除了扶養我們長大,還應該有自己的人生……”我誠懇地說。露露望著我,眼中噙著淚,她不再堅持反駁。
我一邊做露露的工作,一邊慫恿老帥什麼時候請姚老師到家裏來作客。在學校裏,我是姚老師的得意門生。她對我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就連露露也曾不滿地說:“我媽對你比對我還好!”那段日子,我更是一有空就跑到辦公室找她,打著問作業的旗子,實際上是暗中觀察,看看老帥有否已經開始行動。
露露在我一次又一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說服下,終於點頭答應和我一起撮合老帥和姚老師的愛情。其實,我們都是脆弱的孩子,害怕父母再婚後,再也得不到一份完整的愛。
曾經我也和露露一樣,用我的自私固守著最後的親情,但在初一那年的冬夜,在父親酒醉後抱著我痛哭時,我才漸漸明白,自己對他的殘忍。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和完整的人生。
(5)
和露露結成聯盟後,一切事情就好辦多了。露露是個實心眼的女孩,她開始並不相信,老帥有我說的那般好。我就請她到家裏,實地考驗,暗中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