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行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了。
這次是父親打點好了一切行裝,並且不知從哪裏開來了一輛那個年代很拉風的汽車,不顧母親的反對將母親小心翼翼的抱了上去。
我吵著也要父親抱,他卻是回頭,將光潔的眉頭皺出深深地印痕,大聲的對我嚷:“自己玩兒去。”
母親蹙了眉,輕輕的拉父親“勝哥,好好的待小唯。”
父親的歎息幾不可聞,從唇齒間泄出一個字“好。”
泰山的日出真的很美,那是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冉冉的日,紅的似要將天燃燒,傾灑出的光輝將世界納入羽翼。那時的我那麼傻傻的肯定,我會帶著這抹陽光走過生命中的花開花落。光,柔柔,在父親和母親緊緊相依的身形上留下了仿佛亙古不變的……投影。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象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
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讓它淡淡地來,
讓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複一年,
我不能停止懷念。
懷念你,懷念從前。
但願那海風再起,
隻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溫柔。
母親的歌聲,輕柔的似要化在這漫天的柔光中,歌聲隨著清晨的光霞淌在泰山之巔,又隨著婷婷嫋嫋的雲向四麵八方浮去。
我靜靜地坐在一旁,努力地嗅著清晨山巔的氣息,濕濕的水汽中挾著一股淡淡的草香,抬頭看父親,他依舊緊緊地抱著母親,將頭深深埋在母親頸間。眼角的淚珠將朝陽折射成七彩的斑斕。他們的周身罩著一層橙紅的暈色。突然覺得他們會熔在這七彩的光輝中,我跑過去,拉住媽媽的手。爸爸伸出他寬厚的手掌包住我的小手“唯顏,唯顏,你是我今生唯一的色彩。我,隻有你。”眼睛卻絞著母親。
母親展眉笑了,“勝哥,我隻願小顏是你今生唯一的血脈傳承。”日頭,已完全躍出山澗,散發出誰都擋不住的鋒芒。
回到旅館,父親帶我下到半山腰的雜貨店買晚上的宵夜,回來時,日落梢頭,已經漸有隱去的歸勢,天也倏爾的暗了下來。父親不知怎的沒了在母親跟前時的沉穩安定,拉起我的手奔回旅店,推開門看見媽媽躺在床上闔著眼睛一動不動,手邊滾落著一小瓶白色藥片。
“玉芝!”父親嘶吼著奔過去,一把將媽媽抱在懷中,“玉芝!”一向沉穩的他聲音卻透著止不住的顫抖和絲絲的,絕望。我搞不清楚這是怎樣的一回事,可父親嘶吼的聲音,顫抖的雙手,母親臉上那抹破碎的微笑像一根根最密實的絲線在我腦海中交織成一張大網,愈收愈緊。
我衝出旅館,站在長長的廊上,雨珠似瘋了的砸在廊頂,“轟隆轟隆”傾天大雨中,我茫然抱膝縮坐在那個根本遮不了雨的簷下,父親的嘶吼淹沒在泰山頂的雨中,而我,也至此失去了生命中最愛我的人。父親在泰山腳下給母親布置了一個很美的家,圍繞著母親的是一地的風信子—母親最愛的花。
然後,他開始了消沉,一種毀滅式的消沉。酗酒、賭博、嫖妓、甚至為此還挪用了公司的運轉資金。他常常在喝了酒的深夜坐在一盞60w的黃色燈泡下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我,然後抱著我失聲痛哭。一遍,又一遍的聲嘶力竭的喊著“玉芝,玉芝……”就這樣在沉沉的睡去。這種嘶啞的聲音讓我顫栗,小小的我隻能這樣坐在樓角那個從不曾被陽光照進的角落裏一次又一次哭泣。